01
上帝之城
神父这一生，只见过一次恶魔。
七年前的某个夜晚，巨大的振翅声从他所栖居的教堂掠过，随即是重重的落地。年近三十的神父披上衣服，拿着一盏烛灯去回应外面有气无力的敲门。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体型庞大的恶魔，它的身体遍布光斑，每个被腐蚀的地方都有烟气不断冒出。
他一看就明白了，这只恶魔正承受着神罚，来自上帝的最直接的怒火，它一定犯了大罪。
“你走吧，这里不会庇佑你。”
恶魔伸出一只手挡住正欲关上的门，神父从那满是苍夷的臂上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人类…都这么无耻吗”它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疲惫。
“什么？”作为神父，他还从不知道自己受到过恶魔的恩惠。
“琴！她救了你的儿子…！”
离教堂太近的确加重了风险，神之怒还未结束，恶魔被迫跪伏在地上，周围的土地往下陷了一寸，上帝似乎要将它从地面打落回地狱去。
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它用双手将一直护在双翼下的一个东西抱出，向上托起。
神父看到它的掌上躺着一个模样不过三四岁的红发孩子，浑身是伤，看不出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这让神父得以想起半个月前来到他家治好自己得了重病的儿子，一个自称琴（jean）的女人。
“这是…琴的孩子？”
他顿生恻隐，但对恶魔的怀疑让他有些犹豫，毕竟它们极为狡诈，拿出这个孩子说不定也是它别有用心。
神父还在犹疑，他八岁的儿子却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走向身体陷落一半的恶魔。
“孩子！别过去！”
黑发蓝瞳的少年却不理会父亲焦急的叫喊，将那红发小孩从恶魔手上接过。
他终于得以看清一只真正的恶魔的样子，恶魔仍在下陷，神罚已让它遍体鳞伤，脸上也被光斑灼烧，唯有一双金色的竖瞳定定地看向他，丝毫没有因痛苦而扭曲。
“谢谢。”恶魔喃喃道。
“愿撒旦不会夺去你的灵魂。”
它不再抵抗，张裂的地面在彻底吞噬恶魔之后，又复原如初。
“江落川！”神父抓住儿子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他很气愤也很害怕。刚才恶魔完全能够将他拖去地狱。一个孩子的灵魂，多么珍贵。谁知道它是不是从琴那里抢走了孩子，这样看来受神罚也真是活该。
“别担心父亲，这孩子还活着。”
神父伸手试探了下，红发小孩的确在微弱地呼吸着。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的内心随之充满了疑惑，这只恶魔不惜忍受着神罚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我要去万加城一趟，晚上回来。”
神父将两个孩子安顿好，红发小孩的伤口已被清理干净，但仍在昏迷中，年迈的医生很诧异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居然有棍棒伤，不知道是什么人竟如此歹毒。
神父感到不安，几经思考后他还是决定去琴的住所看一看。如果一切安好，他便带着琴过来把孩子接走，如果…他还真的有些不敢想象。
神父走后，江落川便一直守在红发小孩身边看护他。事实上，他脑海里仍旧是那只可恶至极的恶魔—————在他走向恶魔前，他都是这样想。
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人类小孩坠入地狱，他才不听父亲的制止去接近那只恶魔，从他手里救走孩子。
他身上藏着一瓶圣水，他的父亲向来仁慈，仁慈到懦弱，而懦弱只会任人宰割。
他不怕死，更不怕恶魔。
但是出乎意料地，恶魔竟然向他道谢，竟然向被他们掠夺和践踏的人类道谢。开什么玩笑？他心想，又惊讶又困惑。
他靠在床边，合上圣经。望着墙上略显灰暗的全家福，上面只能看清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的轮廓，还有一半没在阴影里。
“愿撒旦不会夺走你的灵魂。”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被身后孩子的动静吵醒。红发小孩发了梦魇，在不断地挣扎。
“泠秋暝，你怎么了？”
江落川一开口便怔住，他竟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但他很快明白了，恶魔已在那时的对视中告诉了他这个孩子的名字。
恶魔不能直唤孩子的名字，无论应与不应，被呼唤的孩子将被恶魔所拥有。
泠秋暝怎么也叫不醒，于是他撇下重重疑虑，跑去找用的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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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腾的火焰，飘散的红发，吞噬天地的熔岩。
泠秋暝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在他昏迷前，他的世界好像就是这样。
猩红，血红，赤红。
让他敬爱的红色，让他恐惧的红色，让他厌憎的红色。
然后黑色代替了红色。
然后祈祷变成了诅咒。
江落川回来时，泠秋暝抱着双膝坐在墙角。他的眼睛泪流不止，除此之外毫无表情。
“你…还好吧？”江落川很担心恶魔带给了他附加的伤害。
泠秋暝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地方？”
“哦，这儿是我家…”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落川匆匆安抚了泠秋暝几句便去开门。
门外是江落川认识的一个父亲的好友，他见开门的是江落川，急忙探身寻找。
“你父亲呢？”
“他有事出门，晚上才会回来，您有什么事？”
“你们不知道吗？上帝之城……！”
千里之外，神父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巨型深渊，无法自控地跪了下来。
他愣愣地抚摸着地上残存一半的十字架，许久才认清事实。
“圣城…万加”
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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