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岁杪,夜总来得很早。午歇后在寻沿书屋消磨一碗茶,再将眉眼抬起时,已全然浸在泡发了的夕霞里。苟延残喘的光不断膨胀、膨胀,把晚归的鸦与檐角孤标的风铎一起烧成一派炽红。不等我将怀里泛黄的卷塞回书格,墨一般的夜从原地迸裂,虎啸般的北风狂奔过游廊,撞了我满怀。)
(有些烦躁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它们并不安于固定在耳后,仿佛我的心情在外世的投影,在风的催促下,不断从指尖漏出、飞扬,再迷疼了双眼。悬于椅尖的斗篷也冻得像是一块冰,草草覆上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火盆里的银萝炭早已成灰,寒气从脚掌心侵入血脉,关节发出机械般的异响。)
(“人呢——”鼻尖皱了皱,颇嫌恶地抿起两弯眉,刀刃似的眼风飞向小阁的角落,那侍读的僮仆早已昏昏沉沉,在烛灯照不到的地方蜷缩成一块龟甲。几步趋前,用履尖点了点他枯瘦的身躯,仍未将他从大梦中唤醒,银牙一咬,啐了声。)
**,难怪只能在这旮旯地里掌灯,我额涅宫里,再没这般不警醒的**。
(声儿仍是冰冷冷的一条线,实则颇有些恼:我向来爱独来独往,眼下并无近侍跟随,原指望寻沿书屋的小太监能替我领路,可他怠懒的模样,实不敢托付。眼皮子撩了撩,夜愈浓,风愈盛,乱雪将至,贝齿咬在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将斗篷往那小僮身上一丢——怕他冻死在这长夜里——跺着脚只身冲向墨色的夜中。)
(果不其然,在狭长的甬道间,我失了方向。白日里温驯的红墙琉璃瓦,眼下成了张牙舞爪的巨兽,没有光,故而没有影,但我深知,我已立在它的血盆大口下。第一片雪花默不作声地落在肩首,洇湿了绛色的袄子,瘦高的躯瑟缩着,远处迭来的钟声却不肯放过我,敲在识海,催命符似的。也不论东西了,随意择了一个方向小跑几步,钻入另一扇黑黝黝的门,恰有萤火虫般的一点光照亮沉沉的眸色。污浊的一口气自胸膺散尽,再近,再近,从那团小光里窥清主人,素来端稳泰然的神色里也泄出一点欣喜,——竟还是同路人。待稳步上前,先声夺人。)
兄长也往四所去吗?
(颇笃定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