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半沉的夕阳透过花棱的格窗肆意的铺散进来,那种艳红却不耀眼的颜色泛滥的在空旷的房间里蔓延,一直延伸到,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与陆生对坐的男人深陷在迷离的黑暗深处,那些夕阳所笼罩不到的地方。
听说……你把事情摆平了。那个男人有些苍白的手指握着烟袋在身边的小几的边角上轻轻敲了一敲,蹦出两三点火星。不紧不慢的语调,似乎有些轻浮:这次……做的挺不错的,陆生。他如是说,声音里隐隐透着些许的骄傲。
唇角原本就是散漫的弧度变得更加肆虐的爬上了男人苍白而清秀的俊脸。真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陆生与男人相似的脸上同样浮出轻而妖娆的笑意:可不是,我现在可是奴良组的总大将呢,老爹。
哈,夸你一句你还真的喘上了,看样子……你还有得学。男人挑高了半边的眉毛有些讽刺的语调,笑容里埋藏了微微的冷凝与警告。
不就是说一句吗,你又来,切!陆生有些不爽的撇过脸去不再看身边的人,这似乎是明显显的赌气行为。
唉……男人带了尖锐的警告的笑意在看到孩子赌气的那一刻立时软化了,像是日光下的冰雪,顷刻间的烟消云散。我也就那么一说,怎么又生气了,话说你的脾气怎么一直都改不了了啊。
哼……少年黑着脸转过头来,瞥了自家老爹一眼,鼻腔里不爽的哼哼了一声。我就这样了看你怎么着吧你。
别气了。鲤伴看着依然是小孩子脾气的三代继承人耸耸肩,无奈的吸了一口烟倾过身去,呼的将那一口烟统统的呼在了陆生气鼓鼓的侧脸上。
混账!你找死!!!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少年顿时炸了毛张牙舞爪的跳起来,站在小几上扑过去拉男人的衣服,那架势就要跟自家老爹拼命。
鲤伴游刃有余的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苍白的手指只一下就顶住了少年的眉心,轻而易举阻止了少年毫无规律的进攻。
别闹了,陆生,说正事呢。
陆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却依旧站在小几上等男人发话,手也依旧牢牢的揪着男人的衣襟。
鲤伴悠悠的再吸一口烟,对着陆生的正脸就是呼的一下。
咳咳,咳,咳。魂淡!被一根手指阻止了动作的陆生若不是整个人都踩在小几上现下只怕就要掀桌起身了。陆生咳了两声,你倒是有点说正事的样子啊!咬牙切齿的声音,伴着手背上已经隐隐浮现的青筋。
呵呵。鲤伴轻笑一声,缓缓收回手指,对着炸毛的少年歪歪头,突然间又倾过身去。
这下少年退得飞快,只怕自家爹爹一时兴起再来一下,自己这个三代目明个儿传出去说是呛死的,这下子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正往回缩呢,可以他站在一个不怎么有利的位置,手又抓着男人的衣襟,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下巴已经让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扣住了,带了森冷的温度,下颚敏感的肌肤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带了身体的连锁反应狠狠的着实抖了一下。
艳色的眸底隐约的慌乱,别……
一个温润而短促的吻落在额头,轻如羽,柔似纱,只是一触便立即退回,些许缠绵,些许眷恋。
陆生,你在怕什么。鲤伴唇边的微笑依旧是邪肆而散漫的,像是飘渺的雾气一般的虚无,连带着语调都开始散乱在傍晚有些焦躁的空气里,沉淀于黑暗的深处。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陆生将眼底的慌乱一收却掩藏不了一闪而过的羞赧。他近乎是有些讪讪的从小几上爬下来,慢腾腾坐回原位,期间拿了杀人的眼神狠狠剜了一边悠闲的鲤伴一眼。
鲤伴叹口气,这孩子怎么在自己面前就是长不大呢……虽然在统领妖怪这一方面已经可以完全的独当一面的说。
呐呐,现下已经告一段落了……陆生,那你打算如何呢……男人挑了鎏金的凤眼散漫的问道:功成身退?娶妻生子?……
没兴趣。陆生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血色的眼底浮起了冷凝的光。奴良组已经足够壮大了,现在人与妖的相处已经达到了平衡点,虽然,人……实在是太过于……
人心啊……其实也是很可怕的东西呢……陆生。鲤伴突然间收敛了笑容,眼底的哀伤尽显于此。你,有这个觉悟吗?
……陆生低敛了眼眸,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点点头,像是默认了什么。
……喝点酒吧……月色很好呢。鲤伴伸出手去揉揉少年有些凌乱的发丝,像是劝慰般的低声喃喃。
的确,残钩凝月已经不知何时已经高挂天边,冷冷的清辉,冷冷的弧度,冷冷的,杀意。
陆生起身去取了酒杯与酒,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爹爹看着天空的冷月眼神如刀。
喝酒吧。陆生顺手将酒碗抛了过去,鲤伴伸手抄住了:你没必要和酒杯过不去吧,陆生,看你砸的……
你错觉。陆生瞥了自己老爹一眼就开始默默的倒酒。
第一杯,敬奴良组。陆生仰头一饮而尽,亮出了空空的碗底。
第二杯,敬老爹你。陆生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恨你。
第三杯,敬我自己。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以我自己为代价,前去寻你。
其实,在没有你的世界,我早已经迷失了自己的路,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亦或是未来的。每一条,都不是我所期望的,并值得走下去的,父亲大人。
你是明白的。可是你为什么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那种哀伤的,留恋的,穿透了灵魂和肉体的,一并将我的世界吞没杀死的眼神,名曰沉沦。
父亲大人。
陆生突然间压抑的笑起来,些许的悲凉。
父亲大人。他这样的呼唤。恍惚间看见男人温柔如初的抱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戳着自己的额头唤道:陆生。
恩。他想应,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和眼泪一并的流进了胸腔里。
那个被称作是心的东西,早就已经让他带走了,不再回来。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来找你,同时找到我自己。
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回答我……为什么留给我那样的眼神……
男人鎏金的眼睛看着自己,唇色依旧,陆生,你醉了。
我当然醉了,我从来就没有清醒过。鲤伴。从你走之后。陆生终于笑出声来,苍凉而悲壮: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在这里陪你喝酒。
隐隐约约的刀光一现,快逾闪电,温热的液体飞溅开去浸透了身边早已经冰冷的牌位。
奴良家二代目,奴良鲤伴之灵位。
黑暗漫漫的了无边际,是谁在执灯,引导迷失了遗失来路的亡灵。
一切都无法可想,唯有唇角一抹温暖的笑意。
没有人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也没有人听见云朵上亡灵的挽歌。
唯有天上的残月化作了血色的锋刃收割着生命,俯瞰,那人世间的,一世,悲凉。
后记:
XX年XX月XX日
奴良家三代目逝世,死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