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随便外景

（ 待暮夏肯去之时，秋日便姗姗而至，秋风秋雨一应降地，紫禁亦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靡靡颓态。因秋雨缘故，好几日不曾出门去，只倚阁而望，稍瞧尽了一派湿润的秋意。 ）
（ 而秋雨骤降后又骤停，天地间终于肯展露出一片清光了，便多添衣，携左右小婢一道儿出门踏秋。 ）
（ 秋日盛佳妙景，天光清澈，如金锁银铃，从高大落叶古木的缝隙之中倾洒于地面，而远处便有一阵又一阵的风，说不上凌冽，也翩翩而至了。 ）

（我初遇燕山时，恰是一个高风晚来的下晌，落叶与秋风相携乱绕，美人如花相隔云端，不由叹念，倘太白仍在世得见此景，绣口一吐，又会留下甚么传颂后世的绝句。）
（待识得宫鬟簇拥间来人，怀中还剩最后一块芙蓉糕，怔然间将其小心翼翼而又郑重的递于她，一壁施然矮身清颂道。）淑宪见过欣娘娘，娘娘万安。
（自咸福后园受惊的泪痕，此时还在稚嫩未褪的圆滚脸上残存着，与其秀雅粲然相较，我倒更像御园中落伍的丑小鸭。）

（ 来时御园之中早有女鹅，我细看了，原是淑宪在此。晖光照进小林，像浓绿堆叠的丛云罩上了淡金羽衣，哪怕是御园一隅，也渲染的焕彩生辉——淑宪公主便一并焕彩，以金羽为裳了。 ）
（ 将脑海之中这不切实的思想略略梳理，竟引得一笑，领受了她问礼，又领受了她的糕点，笑问。 ）
您怎么在大风天儿出来了？还在外头贪食呢——小心将秋日的风口一道儿吃进肚子里

（往日额娘打发读书，便常往寻沿书屋去偷闲躲懒，而今弟妹愈多，既须友诸众人，我便总不得自在，不若宁寿万籁，鸦默雀也静，确是避世绝俗的好所在，今时偶遇伊人虽讶异，却也欢喜。）
（再聆后言，又教我将午后那桩伤心事忆及，这下再也笑不出声儿了，小脸一耷拉，也不顾地上尘土，先往亭前矮石上坐了，才压低了声线嗫喏道。）
午后得了额娘教诲，心中实在苦闷，也不知往何处去，不觉就走到这处了。
（回话确乎诚实，我既为人子女，又承额娘诞育保惠之恩，纵然中心苦闷难捱，一腔屈意无处诉说，也只能按下，而后再独自遣怀了罢，由是再添言来。）
娘娘恐不知，如今到了秋日里，四所嬷嬷管教的更紧了，唯恐积了食，平日里总不教我们吃尽兴的。

（ 原是她挨了训斥，才有这一番小女儿的情态。我待纯妃并不熟悉，亦不知纯妃是何心性，此番不好轻易开口的，只好将话题转而回到这一块儿芙蓉糕上——她原来是舍不得的。 ）
（ 将将把糕点盛在绣着花瓣的手帕上，左右一折，便让它安安稳稳的安置了，玩笑一般揣度。 ）
芙蓉糕我倒是常吃的，不知道你这一块儿和翊坤宫里的又有什么区别？
（ 末了提及“积食”一说，却摇了摇头。 ）这倒未必，正在长身子呢，从前嬷嬷都是要我多吃的

（翊坤与咸福相距虽近，然则并无我相熟的姐妹或娘娘，兼之额娘素日管教严厉，但凡赋闲时，也总好往御园中来，总好过往人堆里去凑，凭白多了些规矩束缚。）
欣娘娘此问，淑宪委实不晓——实因镇日鲜往翊坤去，更不知翊坤的点心是何滋味啦。
（墨珠流转，眉眼皆聚了盈盈笑意，反问一言。）娘娘既常吃，不如先尝尝我这一块儿，再品评二者何异，也好解了此惑罢？
（后言入耳来，予深以为然，转念再分辨，由是又有几分羡意，脖颈稍扬，稍顿又道。）您将来有了孩儿，也会让他多吃吗？

（ 既然说到点心，她顺势一问，我顺势一答，自然也说了翊坤宫的点心——只是空口到底无凭，伸手隔着丝帕捻住点心，一分为二了，予她也一半儿。 ）
叫我好好尝一尝，淑宪公主的点心与翊坤宫的点心到底有何不同？
（ 老实讲，这全然都是芙蓉糕罢了，一个膳房出去的小厨房，能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她那儿爱酸口我这爱甜口——这样细枝末节的差别，如是而已。便像模像样的一蹙眉。 ）
唔——好似并无不同

（只因方才哭的实在伤心，囫囵两块芙蓉糕虽入了空腹，却并未尝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现下含英咀华，方觉其中陈郁香甜，物以少者为贵，古人诚不欺我。）
并无不同么——（待她轻蹙眉时，细长的远山黛如烟轻拢，心也随即高悬，倏然再言，反倒先把我逗乐了。）
如此说来，膳房嬷嬷都是哄人的，都说自个儿做的点心独具一格，用料其珍，谁想并无不同呀。
（各宫吃穿用度俱有份例，如此寻常点心或无差，可若欲再寻些稀罕吃食，便得自个儿掏腰包啦，当中是否有刁奴暗度陈仓，也未可知。）

（ 点心品来相同，倒令她丛生出这样一番感慨来，未免失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稍作整理，思及我尚未有的佳音——未免惋惜非常，只是哄她。 ）
倘若说你也用料珍贵，我也用料珍贵，做出一模一样的点心来还当真不稀奇，你细想想，好东西是否用料都相似？况且它业不过是最寻常的芙蓉糕罢了
（ 风势渐渐大，将衣角吹起，竟在风中翻滚出飒飒的威武之声，以小扇轻轻抚平，那厢便又飞起，层叠不绝，于是又问。 ）
这样大的风，恐怕明日又要下雨了

（长辈们说话似乎总是别有一番深意，山非山，水非水，可行路迟迟，花还是花，雾也还是雾呀。于是我便晓得这又是哄我的话了，额娘哄我时也是这般神态，先失了笑，再柔声宽慰上一二，以期能明了，如若不然，不求甚解也够用了。）
如若是落了雨，秋雨飒飒，西风瑟瑟，便也只能待在阁中听雨啦。（晚来风疾，凉意渐起，而后轻拢了衣衫，偏首又询。）
不如明日淑宪去翊坤寻您罢，前儿纵哥方从宫外为我寻了一卷书，只囫囵瞧了个大概，还愿娘娘不吝赐教。

（ 我欲趁无雨日出游，奈何天公不作美，风声只有一时比一时更大的，伞撑不住——欲端小扇做娴雅风姿，而鬓发几被吹得散乱，倒也了无意趣。风姿是未有风姿了，绰约也未必能绰约。 ）
（ 于是起了去意，而淑宪恰说起明日，盈盈起了笑意，额头答允。 ）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独一个人闷在屋里也无聊，唉，北方不当有这样多的雨水的
（ 相约笃定，又要送她。 ）只怕雨滴等不到明日，一会儿就要下了，我送您回去罢？

（我生于紫禁，长于京畿，自幼所见的是一方四角天空，所晓的自也只有北国风光，而至于诗文中所绘，江南的轻烟薄雾，绵绵潇潇，也只偶在梦中得以有幸一睹罢。）时节有异，倒也是常有的事儿。
（含笑颔首应下后言，出游廊时，方见天色愈发陈郁，乌云如墨，似大军压境而来，未觉韶光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