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到临都后,又是一年春花秋月。
洛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早已挂满了廊檐,几个下人在窗户上张罗忙活,管家小跑着进进出出四处检查,白九穿过大堂时,正巧看见一副做工精美的剪纸贴在了门前,画上一个大胖娃娃抱着鲤鱼,笑得热闹。
白九见了洛雉的堂姐洛芸,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了。”
洛芸笑着招呼道:“这边这边,阿雉她害羞,不肯出屋子来,只能麻烦你这个当哥哥去请她咯。”
白九笑道:“好啊,早上我才去请了表哥出屋子,下午就来请新娘子了。”
“那个江游微居然也会怕人?平时可真没看出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里走去,正巧碰见奶娘打开了房门出来,一见白九喜不自胜,朝里头喊道:“阿雉,白公子来看你啦。”
洛雉在里头应道:“白九哥哥来了?我这就出来。”
白九正想回答,只见一个下人从廊下跑出来,有些着急忙慌的模样,一边跑一边大喊:“不……不好了!江公子他……在酌水楼……”
洛芸转过身有些愕然道:“你说什么?江游微怎么了?怎么会在今天跑去酌水楼?”
下人喘着粗气道:“他在酌水楼……调……调戏……”
洛芸一听就怒了:“什么?!今天大婚,他居然跑去酌水楼调戏姑娘?”
在场的人皆是又震惊又错愕,只有白九还算冷静,但洛芸是个急性子,没等这个下人说完就马上直奔大门,白九急忙拉住了她:“慢着,听他讲完。”
“还听?去晚了就抓不住那个**了!”
“万一其中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那小子本就小白脸一个,原来在鸢安就桃花无数!现在到了临都,居然还在做那些……那些不堪入目之事!”
这话把白九也弄得错愕了,江游微还做过这种事?他这个表哥虽然仗着自己的好皮囊在鸢安的各家闺秀中间混得不错,但还是懂得分寸的,毕竟从小就有和洛雉的婚约在身,他倒是没见过江游微行为不端……洛芸也真是心急了。
思想间,洛芸已牵了匹快马向着酌水楼奔去了,洛雉从屋内出来,也是一脸茫然。
白九转过头看着身着喜服的洛雉,不禁在内心赞叹这位洛家妹妹的标致可人,只是眼下形势错杂,只能匆匆说一句:“不必忧心,我去看看。”
洛雉点了点头,白九便也找管家借了匹马,直奔酌水楼而去。
酌水楼乃临都名馆,不仅菜式精美可口,而且自带一座三里荷塘的院落,夏时风光不与别处同,半夏时节登楼,可就着招牌菜“白璧佳人”赏接天莲叶,清水之下有鲤鱼曳尾,鱼虾相戏,趣味盎然,凡是临都小有名气的文人,没有一个不会登楼赏荷吟诗的,其中不乏佳篇名作,流传开来后,酌水楼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初到临都时,江游微就硬拉着白九、洛雉去过,说是要附庸风雅,倒也没少被白九取笑。
洛府里酌水楼不远,白九刚刚赶到,就听得里面有争执之声,也顾不得思前想后,急忙进去,怕去晚了江游微被洛芸揍成猪头,那这喜事可能真就办不成了。
一进去就听见一个蕴满笑意的声音道:“姑娘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
并不是江游微的声音,白九好奇地看过去,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神族?是九黎还是涂山?
一条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看起来非常的蓬松柔软……哦,涂山的。
白九大概明白过来了,不是江游微调戏了别人,而是被人调戏了……
那个涂山神族斜斜地靠在酒水柜旁,侧脸看着洛芸,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人……啊不狐狸,散发出一种非常迷人的味道。
真的是味道,洛芸脸红得像是最深的胭脂,鼻子一抽一抽的,倒不是在哭,而是有一种没处发泄的感觉,江游微在她身后,表情非常扭曲,看见白九来了,嘴角一撇,差点哭出来。
白九赶紧上去抓住江游微的手:“你这是……”
涂山的狐狸倒是气定神闲地开了口:“先说明一下,事儿可不是我挑起的。”
“怎么回事?”白九一时间也不知该问谁了。
“今天是我和阿雉大喜的日子,所以我这不是想给阿雉买一份白璧佳人吗,”江游微满脸都写着委屈,“谁知只有最后一份了……”
“所以你就和他争起来了?”
江游微像以前犯了事被大人教训时那样,一下扑到白九的怀里:“他不仅抢我菜还调戏人家!表弟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怎么做主,酌水楼又不是我开的……白九一时语塞,但还是像以前那样拍了拍江游微的背。然后转头对神族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涂山,安桐。”狐狸懒懒地说,“我知道你,名满鸢安的白家少爷。”
“不敢当,只是我这位表弟今日恰逢喜事,一心想要这份酌水楼名菜白璧佳人,不知安桐公子可否抬爱?”
“不可以。”安桐笑眯眯地说道。
“若是在平时,我们也就让了,只是今天实在特殊,错过了就……”
“我今天就要离开临都了,所以今天对我来说也很特殊,错过了就没有了,反正你跟那位什么阿雉小姐……啊也可能是公子,办完喜事后还有的是日子,哪一天补不了啊?”安桐支着脑袋,银发垂在骨节分明的手指旁,真像是银丝白壁般好看,“我可不行,要不然……白少爷接我去府上住一晚?”
“这……”白九有些汗颜。
江游微趴在白九的肩上就开始猛烈摇头:“不行!表弟你是没看见这个狐狸放浪的样子!”
“放……放浪?”
“对!他他他……”江游微激动地指着狐狸,但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恨恨地盯着,倒是安桐笑得越发开心了,颇有春雪初融的柔和感。
“安桐公子若是实在想吃,我以后差人给你送一份就是,何必非要在今天与我表哥相争……”
“不新鲜,不好吃。”安桐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
“从临都快马加鞭安送到涂山,不过四五个时辰。”
“那还得上山呢,再说跑的急了颠坏了怎么办。”
“我可以将厨子请来做。“
“白少爷真是财大气粗,不过这可是酌水楼名方,恐怕不会轻易外泄。”
“……”白九咬牙,“安桐公子这是在故意找茬吗?”
“怎么,这就生气了?我可……”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个童声冷冷道:“今日便要离开临都?那安桐公子为何不前几日来这酌水楼品菜,而要赶着这最后一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九居然正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这边,白九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江哥哥带我来的。”
“啊?”白九一愣,原来小九早在自己进来之时就站在门口了,也是自己太过心急,没有注意。
把小九交给江游微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白九转头瞪了一眼江游微,江游微缩了缩脖子。
“我不喜欢那个人。”小九看着安桐。
“太早熟的孩子我也不喜欢。”安桐却连看也没看小孩,“这难不成是白少爷的孩子?”
“……他是我弟弟。”
“是吗?你们一点也不像。”
“他是我……”
白九还没说完,突然掌柜一溜小跑地从后厨出来,径直到了白九的面前就开始赔笑:“哎呦我的白少爷呀,小老儿在这里给您赔礼来了,伙计都是几个没眼力见的,可委屈着您了,您要的那菜我亲自去催了,这会儿已经包好了差人往府上送去了。”
安桐立刻不悦道:“怎么说也是我……”
“真不巧,这位爷,今天白少爷赏光,您就暂时消消气,明日早些来我们酌水楼,吃那第一份白璧佳人,岂不比在这里白费口舌来得强?”
话说完了,掌柜还一个劲地向安桐挤眉弄眼,细细的眼缝里黑眼珠溜溜地转,透出两股精光来,弄得安桐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与其在这里被老头儿恶心,还不如回那神殿去听师叶城唠叨,好歹养眼。
于是便一拂衣袖,向着江游微抛了个恶作剧的眼神:“算了,小爷不与你们争。”
江游微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那个眼神激起来了,吓得直往白九身后躲,不多时间探出头来,狐狸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只留下了那股淡淡的,迷人的馨香。
——有时候,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便再也找不回来了,时光只管朝前走,有多少人停留在了原地,它不会回头,更不会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