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年的春委实来得早。方入元月，园中的报春便业泰半盛绽，檐下也飞入了几只北归的新燕。自小居穿廊来汇芳书院时，恰有阵东风徐过，馈来半袖清香。）
（ 若依瑞牒排坐序，和卓本不与我相邻。只掷骰掣签、品诗解句实属风雅乐事，皇额娘亦准允今日这场掣签花宴可随性些，免循平日正宴的繁缛之礼，是以开席时特特唤了她近身边来坐，共闲叙、吃茶。）
（ 席宴正酣，签筒此前尚不曾传至我二人手中，此时上一个掣签的哈宜呼正摇着骰盒。）咱们且猜猜，下一回会轮到哪位姊妹——（ 附耳悄声与她说着，谁料话音甫落，哈宜呼於那厢将盒盖一揭，赫然四个红点，数来正是和卓。眉眼俱弯，接来哈宜呼传来的签筒、递与她。）我却未料是轮着你。瞧瞧会掣出什麽签？

（清寒尚透衣衫，句芒业已迫不及待将嫩绿送往人间。柳条抽芽，凉飔揽和煦入怀，早莺的鸣啼叫醒冬眠中万物，渐生春意盎然。）
（春方至，汇芳书院内已是百花齐放。平素甚难见得一面之人，今日也俱都聚在一处，一品四季的起始。嬉笑玩闹不甚拘束，畴昔锁人的繁文缛节尽免，自可谓是女儿家的盛宴。筵席将开时，杏姐唤我一同入座，我自乐意之至。）
（耳畔尚余杏姐的声响，四下姐妹们业已朝我掷来笑意。眸光落在骰盒处，不由笑道）还不待我猜，却要我先来。
（软掌接过签筒，又晃上一晃，好叫那花签尽数散开。信手探取就近的一支，凝眸睇去）桃花——（再翻签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得此签者，环人行七步，诵一带“风”字诗。七步不成，罚饮三杯。

（ 平日贯居静的金枝鲜有如此能稍作恣意欢闹的雅宴，兴致皆甚高，亟亟催着和卓掣签。竹签铺陈於桌，娇娥拈起一支，签头处几点粉蕊娇媚，分明是碧桃。）
桃花示春临，实乃春使，这支签好。（ 向牖外迢迢一指。）适才我穿廊来时，见院前栽的那株桃树业抽了新芽，还甚以为奇，忖着今岁花期怎这样早呢。（ 又温声催她。）快瞧瞧签面是什麼——
（ 迨和卓徐徐读出签注，桌围姊妹们登时哄笑起来，也不免随众人一道弯了眉，再添一句趣言。）先前她们掷中的皆是簪花饮茶之类，你这支竟这样难——莫不是夫子於南柯梦中授意给桃花女仙，托她代夫子考问一番和卓的课业罢？

（调侃之声入耳，平素里不甚羞涩的性子，竟也难得红了脸。眸光落在杏姐身上，似嗔似笑）若论春使，当以迎春为首。桃花不过是讨个春日里的好意头罢了，不还有晚春的桃花吗？
（双黛于哄笑声中微蹙着，眉尖颦颦。为难之色浮于面上，丝毫不多掩饰。雪掌拉住杏姐衣袖，轻声软语）好姐姐，可别打趣我了。莫约是夫子平素见我听课不专心，才特意叫我于众姊妹面前下面子呢。
（饶是畴昔大方得体，经此众目睽睽之下，颅内业已茫然一片。平日背过的诗句竟是一句也不曾记得。）

如此说来才是春使——同报春那般只绽短短的半月，还不迨逐芳客去赏便要败了，无甚麼意思。（ 将首一摇，髻中步摇的碎玉串珠亦随之窸窣轻动。）元春新桃始绽，花期直长入四月去，俟那夏蝉现形梢头后才会凋谢，迎春来、送春去，昭昭了整一个春，如何不堪称得春使呢。
（ 竹筒中藏三十支签文各异的花签，许数和卓掣中的这一支最难、亦最合今日占花令小宴论鉴诗文的本意。抬手覆上她软荑，温声笑言。）
掣签本便是讨个“惊”趣，谁也不知掣出来的签文是为何，和卓也只得愿赌服输啦。（ 眼风掠过四围、再转睇回她，佯端无奈万分状，以一声浅浅的太息回应她投来的求援眸光，长眉却悄悄弯作弓月。）姊妹们都在瞧着，我若帮你便是作弊了，不公正的。

（碎玉珠串折出细碎的光来，恰落在衣袖上，烙下斑驳的影。曦光自窗牖处投来，直将这姝丽们的娇容刻印在漫长的岁月中。再历经年，犹可记得今日的莺声燕语。）
话都叫杏姐说全了，我再无什么好辩了——（眉眼晕开笑意，歪着螓首。自是得了便宜，偏还要卖乖）那我就多谢杏姐夸奖啦，和卓却之不恭。
（因缘际会，今日抽取桃花也实属如此，便坦然而应。杏姐含笑挡开我的求助，索性将远山一展，低声喟然）是呀，愿赌服输。只求别输得太难堪。
（敛裙起身时，掌心尚握着花签。环人而行，适才行了一步，已有姊妹哄笑嚷着该罚。羽睫高抬，扬手以示花签，温声笑道）可别急，七步才罚呢。古有才子曹子建七步成诗，如今我虽不能效仿七步成诗，诵诗一首却也未必不成呀。

（纷杂的思绪经由杏姐提醒，便理出思绪来。若依今日之景，再结掌中花签，合该诵一首与春风有关的诗文。我于众姊妹切切目光中，思及香山居士的一首诗来。好巧不巧，这首诗其名正为《春风》。）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声微顿，蕴着笑再续上后句）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这本非常见诗句，不过是平素览书时偶然间窥得，却不想如今正契合。诵诗罢，长舒口气，眸光落在杏姐身上，眼眸轻眨，似是在同她要褒奖般。）
（步伐未停，至这四句诵完时，足下恰好行至七步。眉骨松松一扬，偏首笑言）恰好七步，虽远不如曹子建，可却也不必受罚了。

（ 且勿论和卓贯来慧聪、巧心敏思，平日听学时便没少赢获夫子赞誉，人又勤勉肯学，几回往摛藻寻经求典时，皆见她伏案苦读。是以此支签注虽实有些难为人，却也是弗忧心和卓会在众姊妹跟前跌面的。）
（ 甫将思绪敛回堂中，便闻娇娥音落，诵的是一篇弗是授自夫子的咏春诗文，我亦是不曾读过的。春山笑拢，随诸人一道拍起掌来，将小妹投来的讨赏眼风尽数纳於弯起的秋水中，迨她重回座时斟一盏茶与她润喉，也不吝惜赞辞。）
有些日子未同你论诗文，和卓又长进了许多。适才诵的这首诗是出自何人之笔？我竟都未曾听过的。
（ 将釉盏推与她，又笑是。）坊间只教女儿懂识文断字，咱们托生於皇家，得入宫学、师承大儒，实业是万幸。也弗需肖子建，能袭来几分谢道韫的咏絮之才便很是难得了。

（金乌落辉，惠风轻拂，吹拨额角细发勾得雪靥生痒。颇含雀幸得意的娇脆音落，於圈围的姊妹鼓动间，与杏姐深弯韵波相视而笑，低眉以软荑勾发耳后，恰遮悄浮颊面的一缕红霞。）
（莲履轻起，重归杏姐旁座。掌拢釉盏浅抿几口，清甜间余韵微涩，赞辞及耳来，梨涡隐现。乌珠一转，凑首低叙）乃香山居士笔下《春风》，平素览书时偶然窥得，得杏姊提点方觉此首正契合~
（若非杏姊附耳轻提，短短七步怎能轻易厘清思绪，显脸於诸姊妹。弗敢骄矜，甜脆一句哄得杏姊远黛深弯。筵席尤酣，取骰盒连摇五六落定，墨睫俏眨含笑环巡坐宴姊妹，笑语欢连后不详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