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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陌生人一推门进来,简陋、幽暗的小旅馆立即像是被照亮了一道光。外面的光线倾泻进来,映着他那高挑、匀称的身材,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更长了。他机警地环视一周,然后以一种不慌不忙的姿态走到前台。他身穿黑色的夹克衫,朴素的深蓝色牛仔裤;他戴着帽子,又低着头,所以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是从他整个的步态、举止,却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非常讨人喜欢的东西。——顺便说,他的身形虽然并不非常魁梧健壮,却仿佛带有一种确凿的、非凡的力量,这从他那文雅、无声、可是矫捷有力的步伐就可以看得出来。
旅馆前台那个黑眼睛、黑头发的年轻女招待,从他一进门就热切地注视着他。说真的,这家小旅店开设在西部的小镇、高速路边上,客人大多数都是在这一带跑长途的常客,有一些即使叫不出名字,至少也会看着有点面熟;可是这个陌生人却是她第一次见,事实上,在这一带,还从没有人见过他。而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就对他产生了明显的好感。
“203房间办理退房,”陌生人走过来,把钥匙放到柜台上,“顺便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加油站?”
“没问题,”姑娘回答,麻利地办理着业务,“你从这里出去,沿着门前的道路一直往西走,小镇的出口就是。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对吧?”
“不是,我是个……居无定所的人。谢谢你,女士。”陌生人笑了笑,“对了,能不能把你身后的充电器拿一个给我?对,就是那种。”
“当然,”姑娘把充电器放到柜台上,“一共是二十美元,先生。”
陌生人掏出钱夹,把它打开。可是,就连他自己也马上就露出了诧异、困惑的神情——原来,他的钱夹里只剩下三美元了。三张纸币,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没有信用卡,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他愣了一秒,尴尬地收起钱夹。
“啊,”他歉意地笑笑,“那就算了吧。”
“您没有其他支付方式了吗?”姑娘同情地望着他。
“不好意思,没有了。那么……”
“等等,”姑娘连忙叫住他,她神秘地挤了挤眼睛,“说不定……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支付呢。”
“其他办法?……那是什么呢?”陌生人站住了,显然,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别紧张,”她故意把身体往前倾,好让身材的曲线更明显一点,“你是个艺术家,对么?”
“我想……不算吧。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你在等着上咖啡的时候,随手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还记得吗?”姑娘说着,脸红了起来,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现在,我想要那幅画儿,用以抵偿其余所有的费用。”
“噢,真的?”陌生人十分惊讶,腼腆地笑了起来,“你确定吗?你要那张……”
“非常确定。”姑娘认真地、斩钉截铁地回答。话音刚落,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孩,可是我喜欢画儿。”
“好吧。如你所愿,女士。”陌生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那一页。一张精美的小素描画展露出来。虽然因为画的有些匆忙,显得不够细致,却有着古典严谨的构图、熟练的笔法,寥寥几笔,就把画面表现得栩栩如生。他沿着本子边缘,整齐地、一丝不苟地把那张画撕了下来。姑娘十分注意地盯着那白皙、纤细的手指。
“谢谢。”她接过画,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是她的手指和心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女士。”陌生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同春日里的湖水一般明亮的蓝眼睛,还有黑色帽檐下压着的一绺闪闪发光的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