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游人在一处，既有跳脱的公子哥，也有举家老小贪凉 ，比之金海湖岸倒也不输，占的是下游，潭水自上来，瞧见有幼童在水浅处赤足嬉闹，再看近前哪怕清水湜湜，仍也不肯触碰分毫】
甭找了，就是找着也早被人占去了
【站在岸边看水看人，有鱼不过指头粗长，被惊扰极了游的飞快，打心眼里没看出此地的好，但见她折了兴致，反是安慰】
不过来看看哪知道不过尔尔
【扇指上游，是潭水的来处，一个数丈落差的小瀑布】要去接水带回去吗

【雁过留声，既是来过总要带回什么，方不枉山路难行，溯源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小瀑布旁，水花四溅开，有细密的水珠扑面，单手托起她送来的陶瓮，折扇塞进她手中】
祝妹妹开口了，我自不好推却，稍候片刻
【取回一瓮净水，隔着陶片仍可触碰到山泉寒凉，一挽溅湿的袖口，直递给她身边女婢，先头在取水时掬了一捧来饮，此时告知她滋味】
柳柳州把他见的那汪潭水写的神乎其神，独没道其中味道，要么是没尝，要么就是像这潭水，写了要坏大意境，别处山泉甘甜，这处的反而涩中带苦，你那瓮水可以沏苦丁茶

【不能尽兴便是败兴，莫说她是乘兴而来，本就带着期望，就是自个儿原本兴致缺缺，倘见一潭盛景也会开怀，示意她的婢女封好瓮口，山上小虫多，落上两只连最后的一点兴致也要败净了】
祝先生坐馆劳苦，又教的是才开蒙的学童，更是燥闷，苦丁茶疏风清热，消暑生津，夏天最适宜了，我就借花献佛，这瓮水奉先生烹茶用
【扇骨在手中转玩，引她步上潭边一条少人的小径，鸟虫鸣声喈喈入耳，许是来的人多，残败的老树倒下，粗干横躺被修去枝节，想是不少人在此歇脚，我们亦不能免俗，让奴仆退到十数步外，难能出来一趟，不予片刻独处实在不近人情】
你如今是越发文静，连我们家也少走动了，家里事多吗

【与她不常见，祝家也只去过三次，过年和端午，拜年和送节礼，她家的院落太窄，又有两个正闹人的弟妹，转身都能撞着一个，虽算不得嘈杂，但人多了走动多了显的紧巴，又要看他父亲端架子，更不大乐意去】
我听母亲提起过一次，说甦哥儿还不会叫人，叔母很是担心，不过我母亲说贵人语迟，甦哥儿生辰小，说是三岁了，其实还不到两周岁，有些孩子就是说话晚，等到一说就是成段的长话
【她不来扰正中下怀，从这看还算满意，笑着摇扇，风多半摇到她那】
我要帮父亲做些庶务，是不常在家，不过多出来走走也好，家里人多也杂，不如这清净

【父亲年近花甲，又经了一场丧子之痛，身子骨已大不济了，到底是血脉相连，即便心里记挂着爹爹，但于生父仍不可无动于衷，摇扇的手顿了顿，笑道】
我父亲年事高了，我多少要分担一些，有炎叔带着，不过是做些琐碎的小事
【读书下场还不敢照量，乃因他十数年的根基，绝非自个儿一年半载可追，但多年学徒，于族内庶务初通，上手的极快。替她撩开帷帽细纱】
你送我那只荷包有些旧了，再绣一只给我吧，绣一匹马吧，要白头红尾，还要虎斑纹，瞧着威风

【建昌十八年六月】
【这一年经历了两茬白事，家里的与国丧。六月时夏意已浓，似是为要驱散这层哀氛，今年京畿四处的花都开的早，开的盛，就连一捻红和强瞿也长的快，有懂行的奴仆来瞧过，说比庄稼人养的壮实的多，想是喂它们吃鱼的缘故，吃素的哪比得上食荤的】
【因父丧的缘故，婚期搁置到九月十七，在出孝后一月，如此匆匆是因母亲身子骨不大好，恐防万一，已是再耽搁不起。喂了一篓鱼进去，手上沾染腥气，丁定备来生姜水净手】
还没见过活的猪吧
【又是多时没有照面，带她来瞧瞧自个儿的新宠，边拭手边笑道】
从前我也没见过，连生猪肉都没见过，只知道排骨还是红烧的好吃

【放下卷起的袖口，在“猪圃”边又望了一眼，带她往旁退到游廊中】
你来的不巧，赶上他们吃饭，腥气大了些，平时丁定拾掇的像姑娘的闺房，熏的是眼下城里最兴的一种藏香
【提袍在廊柱边坐下，促笑了声】他倒会糟践东西
【骂的是丁定，却不过是闲言一句，倘无自个儿做主授意，他怎敢，又哪来的香。六月暑热，园中却是清凉，自片石山房起越至深处越褪层暑气，至此已去大半，待坐定了，迟来关心婚事】
没多少日了，东西都预备妥当了吗

【婚期一再生变，一再推迟，同龄人多已儿女双全，倒不艳羡那些，只一日未除孝一日难出仕，一步差步步差，好些时机错过再难遇，心头不免怅然，借游廊外绿树丛花掩成的幕墙，执了她的手搁在膝头】
母亲是不耐节令，过了伏天就好了，她歇晌快起了，待会儿我同你再去一趟
【夏衫轻薄，她掌心的温热留在膝上，温存的握了握】
还有什么难置办的，及时打发人来说，咱们耽搁到这会儿了，也委屈你到这会儿了，总得更风风光光，叫你一点遗憾不留

【不置可否笑了笑】你倒是懂事
【曾也动心思谈婚论嫁，用了比放在她身上多出几倍的心神，却是未有水到渠成，偶有对她时须臾恍惚，念起那段更年少时的旧事。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时有细风来，不扰廊下幽静，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尚未成一家人，但相处日久，少了少年男女的懵懂青涩，更多似是亲近人之间的舒惬，默坐了片刻，问她】
那两只猪刚才瞧过了，更喜欢哪一只，我送你

【六礼中大雁用的多，且需用数次，那是老礼，亦是俗套，却不敢不遵从，但除此之外更当配上些体己的礼，既显郑重不轻慢，又得独一无二，宀里有豕才为家，配只猪简直不能更合适。意头念想都是好的，不过是先养了猪，后牵强附会出一番解释】
先不急，我养大了再给你，它们和丁定混熟了，等闲人给的东西不肯吃
【闲言一二便又顿住，既无话茬，又无从说起，半路来的情分大抵都是如此，瞧着亲，实难近，心思微动，只作寻常口吻】
都说女大十八变，性情也变，这些年我不是在外养病，就是被家里庶务缠身，一年也见不得你几次，小时候的事记的清，倒不知你现在喜欢做什么了？

【长女同长子一样，皆为家中砥柱，脾性多英气，她却是没什么脾气，前头听闻过是温惠淑慎，那是形容姑娘常用的词，原是不以为意，但几番接触下来，那个词搁在她身上又格外得当。道门常以水喻人，私心觉着比之她的性子倒也合适，凭人如何捏扁揉圆。于此是极满意的，顺茬赞他父亲一句】
你有祝先生时时指点，自然比旁人进益更多
【荷包上身不过三四次，尚未在她跟前佩戴便逢孝期，身上鲜亮颜色一并除下，那个荷包也不例外，悉心解释】
那是鹿蜀，山海经上说它的皮毛啊，佩之宜子孙
【怕她一时不明其中关窍，侧头笑道】佩宜，佩宜，它和你缘分重呐，只是上古仙物无从可寻，只好劳烦佩宜了

【哄小姑娘的把戏驾轻就熟，忘了是打哪学来，总是冷不丁在她身上瞧见另一个人的影儿，原有预备在那说的话茬，自然而然转挪到她身上】
我的东西不由你做，还能劳烦谁
【膝靠着膝，肩并着肩，在未婚男女已是极亲密了，试想婚后在外时也不过如此，温笑道】
咱们是总角之交，鸠车竹马，什么时候也落不得生分，你倒与我格外见外
【握她的手紧了紧，调侃道】再不过三月，你想生分也难了

【事不过三，和她的婚期已推过两次，一因自个儿身子骨不爽利，再因父孝在身，都是不可不为，母亲这两年的病越发沉，总不见大好的意思，把婚期定在除孝后一月，既是年纪等不得，也是怕母亲撑不住，三月与四年相比，真弹指一挥间，可就是这短短的三个月，足叫自个儿日日提心，松了松心神道】
鹿最长寿，一二十年的寿数是寻常
【话落后在心底算了算年数，恍然了悟】
瞧我，倒忘了西克腾已经十五岁，是只老鹿了，家里的事多，我恐怕难抽出身，等转过年的夏天，咱们陪母亲去别院避暑，再去看看西克腾

【掌中兀地一空，身侧跟着也空了，小姑娘突如其来的羞赧自何而来心知肚明，是诱着她脱口，眼前情状正中下怀，但不挑明戳破，浑然不觉她遽然疏远，继续方才的话头】
我也好些时候没去过别院了，还记着那的湖格外大，比镜湖还要大上许多，湖里的鱼却没有镜湖里的肥美，母亲不耐暑热，这几年因在孝期没有挪地方，明年该是好好享受享受
【自说自话，畅想一番别院生活情境，从没去过那个地方，但他的只言片语中足够自个儿想象，他是乌衣公子，却只长在一亩三分地，他见过世间最矜贵繁华，却不知山外山更耸峙巍峨，心绪漂浮良久，似才察觉她远退，仰头在密叶间辨了辨日头】
日头上来了了，热了吧，母亲歇晌也当起了

【建昌十八年九月十七】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数日的繁文缛节捱到最后一日，便只余入洞房一宗事，饶是与她早已熟稔，步子迈到新房前时仍不免牵动心绪，正因为做的是他人，迎的是他人妻子，更凭添些许意动。受通街的喜氛感染，身在其中，面上亦不掩欣悦，掌推门扇而入，一个时辰又半炷香前才在此揭了她的盖头，桌上的合卺余酒已收了下去，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冲伴喜的妇人见礼】
劳陈婶辛苦
【余话不多，三两寒暄过，先散了一众人，又挥手退了近身服侍的奴仆，打她跟前蹲下身，敛袖执起她的手，半仰头笑道】
园里的飞鸟美人开的正盛，要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