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花拈在手中，在她发间虚空一比，接连孝期守的十足够长，直方大中连花都不开了，女子的妆奁中首饰各色，金银玉翠无一不足，将珠花搁在妆台一角，手掌抚在她肩头】
放心，官道上的雪容不得停三刻，尤其近京城，漏夜就有人清扫了
【明日衙门开印，后日便要当差，揣这个空要去宝坻一趟，约莫两日回，不是什么要紧事，却是非去不可，因是母亲生祭，奈何天公不作美，也恐路上耽搁误了正事】
【瞧出她周身不自在，掌下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身从炕几下的小笸箩里翻出九连环】
有几件衣服落在这，我穿惯了，明天你收拢了都送到前头去

【兀自笑道】拿我当小哥儿还要闹觉吗
【九连环做的精巧，铜制包银，坠的珊瑚珠子，摆弄起来叮铃作响，尤似廊角的风铃声，一二环是个扣不算数，三七八环已被解下，提袍在炕沿坐下，接着去解，少时常摆弄的小玩意，隔了多年有些手生，但记忆刻的深，只稍稍熟悉了，毋需头脑想，指头自有章法摆弄】
是你解着玩的，还是逗着他们玩儿的
【这样的玩意儿看着复杂，实则不过是一径重复，第五环解的轻松，却陡然停住动作，扬手问她】
会吗

【能解下九连环的第八环，哪里是不会，就算不是个行家，也是个熟手，捋起一把小指甲盖的珊瑚珠，各个珠圆玉润，笑骂她句胡说八道，把叮当玩意儿塞进她手中】
我瞧着你解，解开了算完
【烛台往过儿推了把，叫她眼下手下都敞亮，子冈牌取来也没使目光挪动半寸，在她当头一点】
今儿就要煞煞你的胡话

【偶一起兴来的胡闹，她解连环的本事没见着，解自个儿的刁难倒是快，脾性和润，少有咄咄逼人时候，自然也不会用在此时】
你平日也歇的这么早吗
【一个院里做了三年夫妻，对她起居从没上过心，少有的同床共枕次数，时日不远，却大约已有些模糊，忖量着踱过步子，侧首问道】
我记着你总好翻来覆去，要躺上好一阵才消停，既是早了也睡不着，那么早躺下不难受吗

【要挂心的事不胜枚举，每过午必要小歇两刻钟，正是劳神太过，但于她不仅少有挂心，更是少有兴致，偶然问及多是为解一时窘然，免叫罕有的相处也变的为难。摆手示意仆从灭烛，跟在后把拔步床外的帘帐落了，踏上脚踏】
时候还早，我们也说说话
【床头上仅一盏角灯，帷帐一落反是更为亮堂，帐顶绣了葡萄石榴的暗纹，银丝线在灯火闪烁间或隐或现，翻身侧卧，曲臂枕在头下，饶有兴味道】
你们平时说什么，说十五放的烟火，说院里的哥儿姐儿，说哪件马面裙的纹样对的齐，是说这些吗

【烛光从身后来，映的她满面红光，格外喝年节下的喜庆，笑道】
何止这些，还有更私密的小话我也知道，只怕说出来你要恼
【浑说一气儿，掺的半真半假，院里多她随嫁来的，更多是直方大的老人，倘要细究一二，是要大大坏了情分。两卧被子边压着边，别无二致的瓜蔓相接在一起，目光打她握着被角的手上掠过，蓦然浮现出她拨弄算盘珠子的景儿】
都算出什么了，咱们院里是入不敷出，还是存了金库银库，年前我置办了一匣子印石，这笔花销怎么算

【父亲学问旁修，喜读山海经，又精研淮南子，他总有数不尽的故事，一帐一灯在他那也有故事可引，少听婆子哄睡，有记忆来多是父亲坐在榻边，徐徐道他那一肚子的学问。远来的回忆陡然抢夺思绪，不由泰然而定，缓了缓神，在她鬓边一抚】
哪有睡不着的时候，我有许多事要做
【多到从没有打发时间一说，曲臂撑起身，低头吻上她双唇，除孝后可同房，每每一进芳泽，却也只到此，再多不过掀开她的被子，探进她的里衣，圈揽腰肢在怀，一如此时】
【在身上燥意渐起时停下，替她系上意乱时拨开的两粒纽子，捏了捏小姑娘耳垂】
睡吧，我要吹灯了

【陆夔章一封折子是一石激层浪，打开印后就没消停过，逢旬休和叔公都在家，但也没得消停，打天擦亮大书房里就没断过人，随在身边且听且学，到中晌和几个幕僚一桌上用的饭，叔公歇晌，得空回来小书房拿东西，院门外赶上祝家来送东西的才走，步进正房时婢女正在挂画像，便留下看了片刻，拾起她绣品一角翻看】
不年不节绣的什么福字
【再仔细端详南墙上那幅画像，隔着长炕瞧不真切，执麈尾遥遥在麒麟眼上点了点，存心揶揄】
你这只麒麟没点睛，是个瞎的，瞎的能认道吗，别走到旁人家去

【祝家在急什么，自个儿心知肚明，长房本就子息艰难，数代单传，又因先后的孝期耽搁了，而今已是二十五，早该是膝下儿女双全的年纪，长房需要个子嗣，她也需要一个，要知道祖父、父亲与我都是妾室所出。对他们近日所为明镜一般，更知道都是无用功，同房同床却未曾欢好，何来子嗣】
【搁下麈尾，明知故问道】是岳母送来的？福字也是岳母让你绣的？
【二月三日陪她回了趟方家胡同，之后三不五时便有新鲜玩意儿进来直方大，重新端看绣品，指上头福字调侃】
你这个绣的不对，福字不当事，该绣“甡”，两个生那个甡，再么绣孖也好，两个子的孖，要不既绣甡又绣孖，再没比这个更吉利的

【迟迟未曾圆房是有自个儿的打算在，一面又让她误以为已经做了夫妻，其中计较不好对人言，勿论起初的主意是什么，现下只看着祝家着急，寻那些千奇百怪的法子，也算是给日子解闷，手中陡然一空，笑意更甚】
叔公的午觉要歇至少半个时辰，还早着，我不急
【示意婢女搬过把玫瑰椅，既她不让碰那副字，索性连炕边也不沾，只在一旁坐下，扶她膝头问道】
你和岳母说什么了，让她老人家这么挂心
【她坐的高些，便要稍稍抬头对视，宽慰道】咱们才出孝几日，哪有那么快

【宅院里的女人能想出多少五花八门的手段，堪堪一瞧便可窥全貌，她母亲惯是个有主意的，当年能做主投奔穆家，今日替她拿几个方儿也不足为奇，只是母亲太有主意了，女儿的耳根子就软了。摆手让仆从退下，是要说说小话的意思，待落地罩前人影儿都散了，拍了拍她膝头道】
哪来的两三个月，你没说咱们是年后才住在一处的吗，再说我平日忙，回来的更少
【话里将过儿揽到自个儿身上，始作俑者最为情真意切，在屋里新添的画像上掠过一眼】
我不拘你做这些，不过别犯了轴，凡事尚且讲个欲速则不达，何况是生孩子这样的事，你看求子的有几个是新婚三月就去的
【屈指在她鼻梁上一刮，笑斥道】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