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话了然，应声笑道】难怪岳母心焦
【内帷的事私隐，概传不出这道门，但即便早有忖量，还是亲耳听到才能放心。家中内外都对长房子嗣焦虑，许是独自个儿漫不经心，业未立，先成家，已是犯了道家忌讳，贸贸然再失分寸，得的不会是穆家金孙，而是个大大累赘，少言规劝一二罢，再开口已是旁的事】
今年不养猪了，我寻了几筐蟹苗，都投在荷花池里了，等到秋日正可以吃
【一扥袍摆站起，不扰她求子大业，到小书房拿了东西，想想叫来映雪吩咐】
瞧好了，别叫她喝符水
【此话玩笑】

【正观三年，二月十四】
【诏令已下，宫门抄已录，礼部择的日子在二十一日动身，这是头一宗正经交到手上的差，于自个儿的意义远比差事本身更为重大，虽早已定下，但诏令明出又是另一回事，脸上端着不动声色，可脚步格外轻快，叔公只瞟了一眼便看出端倪，心下窘然，立时将那些不切实际的虚想束之高阁，垂手在大书房听喝】
【众人散了时已是月上屋脊，寻常便直接歇在三德堂旁的廊屋，屋里灯烛已掌，在当间顿了顿，转身还是回了直方大，院中烛火通明，还未进屋已听得里面连连差遣奴仆声，映入眼中的是四散大开的箱笼，步子只能停在落地罩外】
还有好几日呢，现在就急着收拾吗
【摇头笑着一叹，没再打扰她正事，转到小书房休息，也就才盥洗了的功夫，先前在正房忙碌的人也赶到了小书房，拢上解开的常袍衣襟，抚额道】
你把这的东西也收拾了，这几日我就要睡在箱笼里了

【夜晚仍寒，杂的是未尽的冬日朔风，先掩了她身后门，再接下她擎着的烛台，搁在大书案上换一盏温茶，一边单手系扣，一边把茶给她】
三月初十前必要到江宁，路上不过给余了十来日，哪有什么空暇工夫
【因盥洗后就要歇下，只在床头、书案留了两盏灯，室内光线晦暗，添了她端来的一盏增了不少亮，就势掩了收拢一半的草字，阖上早半日翻开的书，探手在她颈后发根摸了一把，隐有津津湿意，取了盆架上的帕子搭她颈上】
才洗了还出来，头发沾湿了也没干，当心惹下头风症，难找出个华佗给你医病

【小书房辟在直方大东厢，匾是祖父题的，名曰懒云，从阿里西瑛的懒云窝那来的，书房都惧火，小书房也不例外，鲜少动用熏炉，澄砚中的残墨尚未干，满室都是松烟墨的墨香。抿好衣襟，忖着一顿，疑道】
每年每季南边都给家里送东西来，十三行最新鲜的洋玩意儿都有，更不乏江南盛产的罗缎脂粉，今年送来的没有你可心的吗
【苏州那支旁支早断了后，最后一点血脉也叫七叔过在膝下，但老规矩不曾变过，没有支脉还有世仆。一时僵住思绪，随灯影跳动，转瞬又想明白过来，理袖一笑】
【接过帕子随手搁在案角，翻出张左下角有两根昂首翠竹的笺纸，是直方大在清秘阁定制的，取笔舔墨】
你们姑娘用的东西我不大清楚，你罗列个单子，我叫柴胡去置办

【负手在旁端详她的字，烛台移近一些，笔杆的影儿游走在镇纸的竹丛间，是瞧她的字，看的却不是内容，而是字形，祝远一身好高骛远的毛病，挑不出一个好，独一手字写的还算看得过去，接下笺纸凑到灯盏边，端视片刻，用笔山压在桌上，并不接她话茬，漫不经心道】
你去和柴胡讲
【垂头再看那页笺纸，并指在上头分别点了点几字】
这几个字倘叫你父亲看见定要大为光火，竟是还不如从前，笔锋疏散了，形架也不像样子

【江南诸事于己而言既新鲜又多少有胆怯，父亲早将那头的事言明，叔公又有提点，端的是个心知肚明，不是浮萍无依，自有前路铺就，但那是虎穴狼窝，多的是繁茂灌木下深藏的泥沼，踏错一步不至失了性命，却有比那更叫人难耐的处境】
【烦绪久坠在心头，弦绷的紧了，紧到不得不松一松，兀自笑道】
我以为你这么来是要歇在这
【伸手扶在她脑后，手指穿入还没干透的发丝间，问她】
不是吗

【手掌在她发丝间一抚，收回时轻道】无妨
【穆宅房屋百间，直方大有前后两进，唯这一处是独属于自个儿的居所，纵是枕边人也鲜能踏足，从没明言叫她在懒云的门槛前止步，但她懂事、守规矩，更解人意。有一宗事迟迟未决，蓦然觉着当办一办了，总不好叫一直拖沓下去，况且也需要个松泛的去处】
我们要在二十一日辰时二刻动身，少说三月，多则小半载，届时七月流火，夏天也要过去了
【灭掉近处灯火，牵她手腕往北间去，似随口道】
福字绣完了吗，后天你自己去庙里？

【懒云原是作小歇的居处，只置了个罗汉床，后因服孝多卧在此，罗汉床才又换了架子床，自然又与正房轩敞的拔步床比不得，靛蓝色的素面帷帐，没有一丁点碎饰，从衣柜里翻找出个枕头，让出一半床予她，转身纳小姑娘进怀】
那是江宁，有千里之遥
【垂眼在她唇上端看了片刻，寻而吻了上去，扑鼻而来尽是女儿香，欲要沉溺在情潮中，思绪却不由自主叫那些挂在心上的事坠的清明，便吻的急，吻的狠，唇齿撞在一处，动作一滞，轻道了声抱歉】
【拥住怀里的软香身子，在她脊背上抚了抚，一扫才刚急切，徐徐道】
今晚就歇在这吧

【厢房不如正房那么宽敞，又是面阔三间，进深两间，此只一南一北两室，明间不过是两把玫瑰椅的宽度，因而没设垂帘，没做落地罩，敞敞亮亮的一整间屋子，白日多在架子床前立一扇屏风遮挡，半撑身顺她所指看去，随即婉拒】
奢靡浮夸易乱人心智
【床头角灯刻意未熄，道不明是想让她瞧清了，还是要自个儿莫迷糊，吻在她脸颊、脖颈游走，脱她的衣服，也脱自己的，逐渐逼近每每同房时做到的度，又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轻而易举越过那道无形的矩线，手掌托在小姑娘腰臀，重抬头看向床头，转瞬便改了主意】
那就绣鹿蜀吧

【不是头一回亲近女人，却是别有异样亢奋，不期而然寻到宣泄口，再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不叫她躲，托起藏在胸口的头，一抿姑娘额上细汗】
我也不知道
【昏了头，也迷了神，亲了亲她脸蛋儿，抵额笑道】做做看吧
【口中多是试探犹疑，动作半点没有含糊，清楚当抚在她哪一处，吻又当落在哪儿，更明白要如何温存善待恍然不安的姑娘。帷幄垂下动荡不已，小小的架子床不堪磋磨，角灯燃尽时尚未偃旗息鼓，顾惜她身子承欢，更要让自个儿痛快】
【转醒时天才微微亮，枕边人仍在酣睡，轻手轻脚起床穿衣，折了桌案上那张笺纸揣在袖中。屋外夜露未晞，草木味儿透着清新，昨夜一场颠倒犹如大梦一场，在院门阶上停了片刻，招呼柴胡近前，抽出笺纸给他】
收好了，等到了南边抓紧置办

【正观三年五月二十一】
【接到家书时刚在天津港下船，送信的家人等在那没再南下，也便没有错过这道消息，离京前几场颠倒种下的因，不期然在经月后结了果】
【到京后诸事待定，先去复了命，后又在大书房和叔公促膝恳谈了大半夜，次日照常上衙，游说于各方，当夜归家时已过子夜，便在三德堂旁的廊屋歇了半宿。等到抽出空闲踏进直方大，已是回来后的次日又次日，日头刚划过屋脊，正房中歇晌的人还未醒，不叫人惊动，转到懒云铺纸练字，一篇玄秘塔碑临到最后一行，门上竹帘被打起，抬头看向来人】
醒了
【搁笔净手，从桌案后绕出迎了上去，两手托在她臂肘，将人上下端详，目光在她小腹上滞了一瞬】
辛苦了

【端看她气色尚佳，许是才睡醒的缘故，面颊上红晕未散，更显得慵懒，她人既无清减也无丰腴，倒与柴胡嚼的那些舌根不尽相同，偏首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印了一吻，顾忌青天白日，更顾忌此时她的身量，蜻蜓点水般掠了开，抚一抚她脸蛋儿鬓发】
信上说的语焉不详，仓促间只道了个喜，头几月不免要害喜，你呢，害口的厉害吗
【这个时候才得头生子，自然是高兴的，哪怕心思一点没在内宅，亦不能在此免俗。小臂圈上她腰肢，轻拥住她身子，附耳轻道】
我很高兴
【随即又是一吻落在她耳廓】你怕是要辛苦几月

【待人素来温和，鲜有急声厉色时，待枕边人更是如此，再和煦不过，但也仅至于此，所谓温存不过多是亲吻爱抚，既她有了身子，爱怜之余更添几分小心，抿顺她耳畔的碎发】
咱们院里没有长辈，方家胡同离的近，要是家里能腾出手，要劳岳母她老人家多操心这头，你要是想母亲了，大可接来住一住，有岳母坐镇，我也放心
【对祝家的微词多在祝远那，对她母亲向是敬重，牵她在一边太师椅上坐下，胳膊肘搭着扶手，身子始终倾向她那，伸手在她小腹上抚了一把，将将隆起一点，不似妇人怀妊时的大腹便便，更像是晌午的饭用多了积食，笑着收回手，目光几经流连才挪开】
东西收到了？只是好些都用不上了
【那张单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采买送回，笑问道】有什么格外想吃的吗

【自打在天津港得了信儿，身边人比自个儿还要喜庆，一路上叨念不住，荆芥平日寡言，也像打开了话匣子，愣是听了遍他媳妇生他大儿时的折腾，从冬日要吃黄瓜，到春天要吃月饼，花样百出，待听得她的念想，神色一松】
粽子有何难，才过了端午节，还没吃够吗
【说着已冲外扬声吩咐，自有廊下听差的婢女领命去预备，指她小腹夸一句】他是真的心疼人
【不曾问她这几月过的如何，亦不打算询问，内宅有内宅的日子，而今当头大事是她这一胎，说话一时止住，室内顿时静了下来，有通堂风吹过，刮的镇纸下的宣纸哗哗作响，等那头声止了，才又接起话茬，向正房一指，有意调侃】
那幅送子图还挂着呢？

我知道什么
【不疾不徐道了一句，存了逗乐子的心，哪怕再没有比自个儿更明白的，仍是要装出副糊涂样，果是结的晚了些，但总不算是太坏。她是院里乃至家里都顶要紧的一个，下人当差无不用心，连小书房的果盘里都放了话梅，捡起一枚递给她】
送子是观音还是麒麟都无妨，终归是咱们的福气，岳母没往你们拜的庙里多添几份香油钱吗
【正温声说着话，总有不速之客，外头禀道大书房来人，想是叔公歇晌起来，要接着议事，在后宅已经耽搁许久，便掸了掸袍摆站起，原当叮嘱关切几句，话到嘴边笑道】
那副像就挂着吧，送子，送子，不单要送子，更要送个男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