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卷《溪山高隐图》以上成檀木作裱,又是悬於鲜纳客入的闺殿内阁,若非我与隋娇亲熟,恐怕也弗能有幸一睹其“真容”,足见其主予它的珍视爱惜。只不知能得宣娴主如此视重手笔之人,究竟是何方贤胜呢?)
还迨甚麼来日,现时夏盛,正值塘荷盛绽,不若明日暮时我去溪山请娇娇,咱们一道去御苑塘池中游湖,晚膳便留静水用,要平娘给咱们做茯苓糕、雪耳荷钱粥。( 檀指攀上娇娥玉臂,春山也柔柔拢起,软言相央。)溽夏虽流火,四季中我却独偏好它些,是故我更愿将影迹留驻於长夏莲池间——便劳娇娇为我做一幅《荷夏采莲图》罢?
( 国朝的宣容公主一贯澹静容与,鲜向椿萱、兄姊讨求过甚麼,同刻下这般近似耍娇的央浼,在我数年寡淡如水的人世履历中委实算得是头回,实是在遮掩我蕴贮於眉目间、亟亟想远离那卜筮术者的小小私心,自捕捉住他投来的探寻目光后,或是极力岔开话茬、或是好言以理相劝,业竭尽我所能,欲将娇娇暂系於那白须相士的一颗心引回。)
( 可终究还是要喟叹一句事与愿违,好容易劝得娇娇听服,才堪堪将人引离两步,便教那不识相的白衣老道迎前唤住,端一派通谙天理之态,教刚生犹疑的贵女彻彻底底地足下生根、如何也拽不离了,枉我适才苦费那一番口舌,在相士煞有其事的誉辞中尽数弭作了过耳风。)
成日走街串巷、自诩窥秘识命,却只能打些虚言妄语来讨生活,哪里能有甚麼真本事,尽是唬骗人的。
( 自然弗肯予他好脸色,扬起的春山中藏含薄愠,口中也极罕地流出刻薄之词,实因累年为星命所困,对此类半真半虚却定人运数的言论可谓是厌恶至极。迨听那相士道出甚麼“防狸奴犯晦”的说辞,更在膺中鄙夷地浅嗤一声,不俟人再言二话,旋即将一小锭银塞入那相士掌中,尔后援过娇娇臂弯、亟亟将人引离。)
甚麼狸奴冲撞生晦——还当是被萧淑妃下诅的武曌不成?( 终又重踏上往东南岸去的青石阶,暗暗长舒一口气,偏颐笑道。)这等江湖骗子诓人成性,你定是不信的罢?
( 现下却不敢笃定她是否果真不信那相士适才的一席话。髫岁便慕隋娇活泛、慧聪,绘得一手好丹青,卷卷笔蕴巧思,是以常愿与她走动来往,年岁渐长、交集愈密,去岁元节随扈圆明园时,更藉一册《见闻录》教我窥得她匿於疏朗下的细腻善感,从此引她为同道知己,愿与她共量风雅、剖白心事,可今日这一出,却教我心底生出几分犹疑来。若她终究是笃信卜命占运之辈,那同旁的“俗人”便再无甚麼两样,到底与我是殊途客。)
( ——莫不是我顾自多情,终将高山流水之谊错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