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喜

“我是孤独的，因而被带入了一种必然性，反对这必然性，您就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只是我所是，我就坚不可摧。是我所是，且毫无保留，我的孤独认出您的孤独。”

太阳渐渐西行，浓绿乌黑的树丛中有浊点也有清辉，她居住的地方离村庄很远，在大河的腹地，靠近山林，阴森森的鸟鸣笼罩着这户多灾多难的家庭，不远处的峡谷正张开血盆大口把所有清洁的、新鲜的幸运，吸入它的肺叶中，在绿油油的地盘中，屋顶的红瓦就像罹患了酒糟鼻的鼻头。我跟在她身后走向河流，河水开阔平静见底，河底的沉沙淤积成一道道波浪线，水流似静止似动，平视过去水面像长了蓝色妊娠纹的肚皮。

在经历了激荡，疯狂，上瘾的一年，我们开始了平淡无奇的生活。这是一个恐怖的开端，澎湃的逐步被味同嚼蜡的常事所取代，我们长期沉默，偶尔暴动。我们不再积极参与彼此的爱欲，热爱自由，却仍惯性控制。我们不愿改过自新，而去经历争吵，我们都知道，争吵是一次次分期的，拖着长吁的诀别。

三月的风在身体里扎了个猛子，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纪收受。对感知的修补手术每天都在进行一点，在隐秘的高山疗养院里，站在窗后看林塘里戏鸟的“魔法师”，已然是近一年来无聊所恩惠的最高美意和生命的顶礼。

有时候，我总是语焉不详，不知所云，我对你所呈现的很多是在我肺腑深渊中的一些**。我的情绪有时候像海水涨潮一样澎湃壮美，但我所表达的往往都像退潮后遗留在滩涂中纠缠不清的海带、缺胳膊少腿的海星、半死不活的海蛰。

长此以往年龄锻造的孤独感褪去炎症，钙化成一种硬的自私，越来越理所当然，没有羞赧和愧疚之心，变成一种非理性的镇静。它辅助我预防，在我身上有着自以为是梦想的人，预防他们的厚望抡起重锤，将我砸扁成一张瘫软的面饼。

我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活在巨大的蛋壳，请太阳神的屁股把我孵化。我是斑，我是偷懒的芒。我是**的斗篷，我是鸟的披肩。 我是国王后脑勺的脂肪， 我是秃子头顶那一圈的光亮； 我是发炎的喉管，我是憋尿的膀胱， 我是阴道，我是死。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加大马力，用多变的意识形态滥用我的激情，每天都在坚持为死亡贡献一己绵薄之力。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当初发生得稀里糊涂的事，那些原本牵强的，**大意的，勉强通过的解析，腐烂掉它的肉身，显现出原有的骨架来。你会不费吹灰之力，无师自通地看见自己思想上的大窟窿。

这段时期我彻底把自己罐封起来，连强打精神出去走走的心思也没有了，连随便找点什么来消遣也不可能了。所以我沉默着，同时又在与沉默抗衡，我憧憬死亡，同时又与死亡较量，我发现我渴望着什么，与此同时我便在拒绝着什么。

我一生都不太愿意招惹麻烦，如果麻烦找上门来，我也会躲开。我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愤愤不平，也许是心里有鬼，也许是懒惰，也许是窝囊。反正我不喜欢跟着麻烦瞎起哄，我悲愤但隐忍，不需要借人替我出气，我更不可能为旁人打抱不平。我害怕与人来往到荣辱与共的地步，我畏葸因同仇而伪装团结的亲密。

这天大雨多蚊，我和它一声不吭，仿佛在等待着一个重大事件——它康复或者膏肓。它依旧腹泻，呕吐，痉挛，啃咬我的手指。如果悲伤是安静的愤怒，那么无能为力就是一种疲惫的善良。它粗暴且痛的四肢挠伤细皮嫩肉的呵护，我的耐心流血了。而雨，从森林起步，途径山峦灯火，浇灌病菌和生命，终将定居海上。

为了使生活整洁，我清理掉很多人。

我确信我受到了刺激，而不是伤害。如果你说刺激是一种伤害，那么我认为是不妥的。伤害是一种缜密的，纯洁的精神体罚，刺激是漏洞百出的、肮脏的畸形狂热。我曾被刺激到活蹦乱跳，甚至想出要活得有模有样这样的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