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兽一个猛子钻进了木门间的缝隙。
百里只好去敲了敲门，在房子外头讲了自己是官家派来查个案子的，还望行个方便。
来应他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粗麻布衣，满头乌黑的长发挽在一根木簪子上，她似乎极为惊讶，想不通自己怎的跟什么案子扯在了一块儿，态度倒是极为恭敬的。

来人名唤查小娘，是这村子里种葡萄为生的独身女子，性格是最温柔安静不过的，讲话也温声细语，她侧身让百里进了门，问道：“官爷来查些什么呢？可有小女帮得上忙的？”
百里答：“你可知晓村子里那处卖瓜的小摊？他家瓜遭了贼，现下看来应是只小兽偷吃了去，我追着它一路奔走，看着它钻进了你家的院子。”

女子轻轻地啊了一声，什么都反应过来了，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泛出两分薄红：“许是瓜瓜做的……是我前几日捡得的水豚，真是不好意思了，只是现下我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否麻烦官爷帮我问一问那摊主，可愿意晚些时候……便明天吧，明天正午去村口老树下相见？我必然亲去赔礼道歉。”
水落石出，百里应了，转身便准备退出去，他临走时余光扫得院中央坐了个女子，侧面看去，她半张脸都被日光透过发丝留下的阴影遮住了，只看得一双抹了口脂而红润的唇微微勾起，略带有笑意；
怀中抱了只什么东西……想来是养的小猫小狗，这女子还是一身万花谷的制式，紫衣蹁跹，上覆玄色薄纱，袖底和裙摆有银线绣作的花纹。

咦，文风不错

万花虽近年颇有些避世的意思，但门下弟子仍有不少在江湖行走，保不准是个修了离经的大夫，隐在这小村落里休息几日，想来是再平常不过的。
百里只盼着早些了结了这桩事，也没放在心上，回身便走。
哪晓得背后突然传出一声猫叫。

是那万花女子怀中的毛团，这小东西惯是个没心没肺的，闻得百里的气息，后腿一蹬便从救命恩人的腿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百里跟前，软软地又叫了两声。
“小北……？”
小猫听他唤了自己一声，讨好般地在他长靴旁转了一转，百里将它捞起来塞进怀里，这才发现它右边那条前爪被一圈又一圈地包在干净的布料里，只是这蹦跳了一番许是挣开了伤口，白布上隐约透出点点红痕。

“你养的猫呀？”那万花大夫跟着猫出了院子，她讲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比起那查小娘来说声音更平稳，听不出什么起伏“应是与野猫搏斗遭的，昨夜有雨，伤口还沾了水，约莫是有些发炎了罢……你若是将它接了回去，我予你一些效用温和的药粉，记得要一日换两回，近日喂食也最好将肉剁得细一些，更是别着了凉。”
她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布塞着的小瓷瓶递过去，百里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接到了手上。

“这猫儿还小，身子比不得大猫的。”她想了想，像是觉得这男人实在看着不像个心细的，多嘴了一句。
还不等他道谢，这女子轻轻一笑，也是干脆利落地走了。她看着仅是平常迈步，但竟走得极快，两息之间便是消失在了这条街的转角处。
百里旧年仍在战场厮杀之时，与万花谷的大夫是打过交道的，不知是否这家弟子都是这般模样，看上去温和有礼，但要是多接触几回，心里便只觉得那剩下的说好听了是点到即止，说难听些倒像是不近人情，若不是公事上有交集，看着总是落落穆穆的。

春寒料峭，在东风中若有若无的佩兰香气里，他听见远方传来的铃铛响声。
百里去同闰水讲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男人还在瓜摊前摆弄些零碎东西，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前段日子他偶然间喂了几回的小貉也偷吃了村中人家里的葡萄，还讨得一位临时歇脚的江湖人士领上门来，说来颇有几分丢脸丢到外人面前的意思，亏得那葡萄主人是个温和的女子，这事只三言两语潦草揭过罢了。

本是办公时期，百里面色仍是严肃的，若不看他臂弯里那只眨着眼睛的幼猫，他看起来实在教人有些害怕。
闰水此时回想起自个儿一开始放的狠话，不由得挠挠头，似是还在想着如何开口，最终与小北干瞪眼了一会儿，在这官爷的面前支吾出个同意。
百里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他除了手甲和皮套的右手缓慢抚过怀中小猫的脊背以作安慰，这小东西也难得乖巧起来，只抖抖耳朵，哼都不哼上两声。今日天色不早，若再来些什么事，轮班的也该是其他的同僚，百里细想一番，又同闰水讲他们二人真要就这般和解也好，毕竟是报了案，是需得他在场的，明日午时村口老树旁，可别忘了。

得了保证，他便揣着猫儿回了衙里，说是不能养，白日里抱进来呆一会儿总不妨事，他与那唤他处理闰水事务的同僚打了声招呼，今日他这一班便算是轮完了；若还有临时缺人手的活儿，也只能再使人去将他这般的“闲人”叫回去。
因着这两年各地府衙中多是苍云抑或天策这般半入江湖、半归朝廷的军队麾下将士担职，而这类人总不乐意端着官家的架子，时常有那么点官民同乐的意思，他这一路回去，途中有不少人看他身着的是天策府那红衣银铠的制式，倒有不少来与他攀谈几句。

衙门外头再走出去那么小段路，便是洛阳城中一处卖吃食的坊市，有家面馆是他常来的，门面不大，也不过是个年轻寡妇带着自家姑娘撑起来的小店，百里记得那小姑娘同自己一样最爱逗弄些流浪猫狗的，还时常拿店里卖剩下的吃食喂一喂，她娘亲惯是宠爱她，便由着去了。
小北是跟不得他的，便只能许些银钱，试试能否拜托这家人替他照看一二。

此时正是店里忙着的时候，百里也不急，坐下来点了一碗油泼面，翻出面条下卧着的煎蛋放到脚边猫儿的身前，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而他吃完便即刻起身结账，并不白占着店中位子，只立在门边哄着那只小猫，夕阳余晖铺过这座城市，大半都睡在屋顶青黑的瓦上了，有些许洒到他身上的银铠，镀出一层金色的光。
来往许多百姓，有三两个认识这军爷，也晓得他虽看着眉眼间是严肃的，实际上私底下不过是个挺好说话的青年，大声招呼好奇他做什么的也不少。

好不容易待得店家闲下来，店主还在后厨洗碗，那唤作奶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出来，手里还攥着块干净布巾擦拭指间油污，问他：“百里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平常喂的那流浪猫儿。”百里斟酌了一番言辞“它前腿遭了伤，约莫得养上十天半月的，衙中平日并不准许我们豢养这些小东西，我便想着能否来拜托你替我照看一段时间，报酬自是有的。”

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