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了去确认那闰水和查小娘的和解无虞，便是在衙外几条街巡逻两圈，待公事完了，再去城边的药堂看望一番小北，总的来讲也算清闲。
那齐华村口的老树下闰水果真是早早候着了，他望见百里，先是恭敬地对这官爷行了一礼，但两人本无甚话可说，也就静了下去。

已是正午，二人没多等许久，查小娘便急匆匆地赶到，她身后还跟着昨日在她家中坐着的万花大夫，午时炎热，女子裹在那身层层叠叠的玄紫衣衫里，神色竟不见有异。
查小娘性子有些害羞，又是自家惹了祸，不敢独身前来，这万花大夫瞧着是一派气定神闲的，便被她半拖半求地叫来陪同了。

哪晓得这二人一见如故，话没张口两个都红了脸，查小娘一紧张便去扯身旁人的袖子，大夫也不恼，只低声劝慰她几句，又轻轻将人往前一推，还朝百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这二人空出些地方，留得他们自个儿商量去——
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声响，四人皆回过头去，发现是只从旁边草丛里滚出来的小貉，天气有些热了，它在草叶间拱了一会，露出软软的肚皮，那万花大夫便蹲下身去哄它，还轻手轻脚地揉弄一番。闰水这才看出伴着查小娘前来的人也有些眼熟，仿佛正是上回他喂的那一只貉偷吃了人家的葡萄，领着小家伙找上门来的女子，只是她当时穿的是一身寻常衣物，闰水一时没看出来。

“你们商量便是，不用管我。”她话间并不曾抬头，只专心陪着这小貉玩儿。
百里也默不作声地移到她身旁去，为闰水查小娘二人让出树下的位子。
“天策府的小将军呀？”
“……称不上将军，昔年在军中消磨过一段日子罢了，上月刚调至此处，现在衙门任职。”许是百里在军中多年，现下又还未摆脱那道影子，讲话硬邦邦的。
万花女子答非所问，只将小貉抱了起来，道：“它叫懵懵。”

懵懵果真"懵懵"，小动物的眼睛水亮，一眨不眨的歪头看着他，颈上的铃铛随着它的动作晃出"叮铃"的响声来。
如潺潺清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声音。
东风未停，他耳边有小貉颈子上那枚空心铃铛里铁器碰撞的清脆铃音，树叶彼此擦身而过时沙沙的声响，不远处闰水查小娘互诉衷肠时模糊的轻言密语，甚至远方似还传来各色小摊叫卖的喊声。

百里再开口之时，神色已是柔和了下来，话间竟是不由自主带出几分揶揄"说罢了我，我可还对姑娘知之甚少啊。”
“我呀，大概是个大夫吧——“她像是想起什么，只拖长声音,狡黠的眨了眨眼，带出一丝笑意来:“活人不医，死人也不。’
那能叫"大夫"吗..
百里瞪大眼睛看着她，突然"噗"得笑出声来。如此说来,他可更担不起这一声"将军"了。

闰水与查小娘自然也是商量好了，这两个年轻人在这两次往来中平生出点点情意，正是须得再接机发展一番的时候，男人一回头，正想与百里说此事算是了了，可见这官爷与大夫说说笑笑，他一头雾水，看罢还是摇摇头，与查小娘一道离了去。

说来百里从不做这正经办公时摸鱼的行当，可不知怎么的，他竟是跟这万花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了许久，他们从那二人的事讲起，说到齐华村，说到这洛阳城，甚至说到大唐。他不似天策府中主在江湖行走的那一派人，自始至终走的是寻常将士的路子，被选进军中，经年操练又投入战事，待到资历够了，得个官家闲差，最后安安稳稳地活到老去。

那万花弟子虽也跟着门内师兄去天策府支援过一段时日，本身却是个行走江湖的，见闻比起百里多了不知凡几，他们二人这说得正到兴头上，女子怀中的小貉却是先忍不住挣扎起来，终是跳了下去，她也不恼，由得它“自生自灭”去了

“说起来，你家猫儿可是送到我那医馆去了？我馆中的药童得了我给你的药，倒以为你是我座上宾，便将它好吃好喝地供上了。”
她惯来是个更亲近动物的人，活死“人”不医的玩笑开出来也多是因此，男人口中名唤小北的猫儿性格在野猫里算是温顺，品种却并不如何名贵，如今粮行里的米价都涨至十文一升，这人吃着官家那紧巴巴的薪酬，还愿一日花十几文托医馆照顾只猫，在她眼里实属难得。

但这话没必要再讲出来，故而她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他们二人说到底不算熟悉，又男女有防，点到为止便也就是了。
百里愣愣答是，没想到这误打误撞又牵上一条线，只是她没了再谈下去的意思，恰好齐华村回医馆与衙门并不非得走同一条路，她只找了个医馆还有事的借口，唤了小貉两声，先行离去了。

他心想，这万花谷的大夫还当真都是一个模样，礼数出不得错，但与之交往要想再进一步却不容易了。
百里这才想起来闰水与查小娘之事的结局并未令他知晓，回过头去找那瓜摊，远远地看见两人交谈甚欢，说至兴起时查小娘不好意思地将半张脸掩在袖子后边儿，杏眼却是笑得眯成窄窄一条。
……怕是这处也用不着他。

百里趁着天色不算太晚，回衙门交差去了，傍晚一如既往地去吃了碗面；不过今日多个事，他得去医馆看小北一眼，那万花弟子看着不像个不负责的，但自己养着的猫儿，哪里好意思就这么全权扔到人家手里去？
他到医馆之时，女子正指挥几个汉子在门前挖了一处大坑，栽进去一株将好长成的合欢树，因着时候不到，只得满枝丫的碧色，她端了一碗凉好的药是怕这树不适应新地方特意配的——慢慢浇进新盖的土里去。

看到他来了，女子颔首一笑，示意百里跟着药童去看望自家猫儿。
除了前腿包在细布里头的伤未曾好，精神头倒是不错，百里揉揉它的耳朵，又挠了挠下巴，直把它逗得舒服到将肚皮都翻了出来，才跟医馆中的人打了个招呼，放心归家。

他仍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洛阳城本就该这样安稳太平，百里想通这一点后接受得很快，他偶尔怀念军中战场上的厮杀，却也在清晨鸡鸣中醒来时，为窗外投进来的晨光感到安宁。除了衙中事务，抑或偶尔与同僚去酒坊小酌几杯，他每日傍晚固定去医馆中看望尚在康复中的小北，路过坊市中糕点铺子出了新点心，也带上一包送去医馆，权作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