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包袱走小门进了觉禅府，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房子，忍不住多张望了几眼。去往住处的路上回想起前几天爹娘破天荒做了一大桌子肉，殷勤地哄我坐下，说七舅姥爷替我寻了个好差事。我义正言辞一口回绝，我要坚持做大厨的梦想。又听说这觉禅家小姐人美心善，出手很是阔绰。我一把握住爹娘的双手，泪盈双目：我可以，愿一生为奴补贴家用）
（领了侍女的衣服满心欢喜穿上，由管事儿的领着来先跟主子打个照面，停在门前将裙身一遍又一遍地抚平，这才进来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虽然心里有点慌，但告诉自己不能怯场，嗓子洪亮，一字一句很是郑重）奴才见过小姐！

（青果到了许人的年纪，额娘作主，为她挑了户顺义的人家，房里缺了个体己丫头，阿玛心疼，忙叮嘱管家挑清白人家的姑娘来。照理说这些事儿和我没什么干系，但前些时日城东瞎子同我讲，如今大行火命，天干又与山头火颇宜，合该留意下有没有相应的人才好，眄了一眼名册，也懒于深究家户门第，骄阳何火赫，就她了吧。）
（照例是要见面的，时间拣在午后，人一进门，先被她洪亮声音唬住，怔了怔。）嗓门很敞亮嘛。（这话说的，不像是挑丫鬟，反倒像是哪个相声班选人，自觉不妥，轻咳一声，拣要紧的来说。）听说你厨艺很不错。

谢小姐夸奖！（满脸藏不住的喜滋滋，看来主子还是喜欢嗓门儿大的，力气足，好干活。想着留下了好印象，心里霎时有底气了，悄悄抬头看了看她，嘿，七舅老爷诚不欺我，是真好看。一说起厨艺我这就来劲儿了）小姐当真是慧眼识英雄！咳，厨子、识厨子！
（拍了拍胸脯，憨实中带了自豪）不瞒您说，只要我一做饭，我们那条胡同的人都挤在门口争先恐后往里瞧呢！

（不用问，我便知道她是汉姓民人，满洲旗下的姑娘，张口唤的当是格格。有着前头青果教我吴语的经历，又向来是她嘴巴严实，不同额娘告密我去哪儿玩、有没有吃甚么荤食，当下爱屋及乌，语气都亲昵几分。）你是哪里人？
（那会儿眼睛光盯着骄阳这名儿看，以及罗叔在边上添的一句“这姑娘会做饭”，旁的籍贯甚么全未入眼。果真，提及此她便眼冒精光，不忍打消她的兴致，却难免遗憾的一声叹惋。）嗯…那个…额娘不让我吃荤食，你待屋里头，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奴才老家是四川的，全家北上务工这才来了皇城根。（乖巧完答话，听得一声叹息，不免打量主子也忒瘦了吧，这腰身细细，风一刮都要被吹跑了。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这大户人家怎么也像我娘一样不让孩子吃肉，作孽啊。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她补补身子，女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握拳）人活一辈子，不吃肉怎么能行！小姐放心，往后只要我在的一天，就少不了您肉吃！

四川啊……（蓦地想起上次被晒得头昏眼花，没看清招牌，直接扎进川菜馆避暑的糗事，想起来同座的小姑娘呛得上次不接下次的样子，心里就发怵，咂了咂舌。）上回我上川菜馆吃了一回，那一盆辣子哟，吓得我没敢动筷子。
（话音刚落，便听她后头壮志凌云的喊出了几句话，吓得我急急上前把她嘴巴一捂。）嘘——这话可不兴得大声嚷嚷，你来时见到外头有个姑娘么，个子比你矮些，年纪要长几岁，柳叶眼薄嘴唇，想起来了吧？她叫千鹤，最乐得同我额娘告状！你这话叫她听了，往额娘那头说道说道，估摸咱俩都得一块去静室念经！

（猝不及防地嘴巴被捂上了，听了个七七八八，嗐我这暴脾气，平生最见不得告状精，念经是不可能念经的。聪明如我自然是能领会主子的意思，小脑瓜一转立马灵光一闪，生怕外头的人听不到，扯着嗓子嚎）——就少不了您肉吃！那是不可能的！女孩子嘛那就是要吃素的，不然怎么苗条动人呢！什么青椒土豆丝、凉拌小黄瓜、炝炒小白菜啊，都是我最拿手的！
（朝她凑过去，用手半遮掩着压低了声儿，窃窃地笑）您看，还可以吧。以后咱们开小灶！

一个合格的厨子，应该在有限的食材中创造出无限的可能，只在荤食上做文章有什么意思，能把素菜做得和荤菜一样好才算本事，对吧。（这小妮子恐怕比青果还懂眼色，不错，不错。当下跟着她一道儿胡扯。）你听说过斋宴么？素菜荤做，甚么太极豆腐盒、香煎素对虾，一点也不赖。
（一来二往的，两人便亲昵多了，指了指旁边小凳子）来，你先坐下吧。你得记着啊，府里头当家的是我阿玛，管事的是我额娘，她说的话没人敢不听。至于为甚么吃素么——因为额娘领着我修道，她说要斋戒，才算心诚。
（眼珠子转了转。）额娘是觉禅府的主人，但在止寂里头嘛……

（主子就是主子，学的东西都可以装满五个车。挠挠脑壳，听不大懂，但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诚实啦）没听过，不会做，但是奴才可以学！
（差点要被自己的上进心感动哭了，乖巧端坐小板凳，双手并拢放在腿上，认真的听主子讲这府里的权力分布，听了一半就硬夸）夫人说得好，修道最重要！
（作为贴心小棉袄很是上道，有模有样拱手作揖，自作主张补了后话）——您才是地头蛇。

（从前在道观小住时，有女冠烧得一手好菜，我起先讶异为甚么端上了一桌子肉，后头一嚼，才发现都是豆干、笋瓣拟的。但吃和做完全是两回事儿，试着同她解释。）简而言之就是把素菜做得像荤菜一样好吃，非但外观，连口感也一点不差。你想啊，你要是学好了，后头直接把荤菜端上来，别人也不晓得到底是荤是素了对吧？
（后头的话我就不乐意听了，把眼睛一眯。）修道最重要……吗？
（耳濡目染，对修道难免有几分兴趣，但同额娘走得全然不是一路。她诵她的经，我算我的卦，本来两不相干就很好，可她又对命理术数深恶痛极，恨不得把书全撕了才好。本想痛心疾首教诲一阵，又觉得还是春风化雨更加，淳淳善诱。）你想想，什么对你最重要——人各有志啊！

这么说，这个我给它练好了，使一招偷梁换柱，我说它是素，它就是素了，妙啊！小姐所言极是，这就是大智慧啊！（听得我那是心潮澎湃，目瞪口呆，收获颇丰，连连抚手叫好）小姐不光人美，这脑袋瓜也是一顶一的好使啊。
（寻思着主子对我印象挺好，这会儿怕不是要涨俸禄了，诶嘿，就差把银两二字刻眼睛里了。我一拍大腿）最重要的——那当然是钱啊！

（向来对夸赞的话油盐不进，她那一串儿溢美之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没放心上，总归她学成了，往后也算我占口福，随意摆摆手，说。）哎，我就纸上谈兵，往后学不学得成还得看你自个儿了。
（可轮到后一句，登时让我瞪大了眼睛。）骄阳，你是个厨娘！（恨铁不成钢的同她说。）修佛为了来世，修道想要成仙，问你作为厨娘，毕生的追求，不应该是提高厨艺吗，登峰造极吗！

（对于主子委以的重任，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奴才的自我修养第一则，乃是上进心）奴才定不负小姐期望，待我练就一身斋宴厨艺，报效小姐！
（眼瞅着势头不对，话转了个弯儿。狗腿这件事我顾骄阳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万般殷切）奴才毕生追求——把小姐喂得白白胖胖。

（事实上，甚么人生目标这话……归到自己身上也想不明白。放过诳言说要当京城有名的女冠，知定数、解变数，买个独门独户的院子，等人来重金求卦——一日只解一枚。好像只踩到了落脚点，却不知道往后该往哪里走。脑子里溜过些不着边的思绪，转而又回到她的话上，蹙了蹙眉，疑道。）姑娘家白白胖胖，不好看吧？那得叫什么，敦实！好看的料子全穿不下啦！
（话锋一转，又问她。）哎，如果最重要的是钱，你想要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