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高秋，本应有神清气爽之感，却不知为何感觉浑身燥热，想必是心烦意乱所致，虽说离了宫闱，但本就是个闲散阿哥，哪来什么公务，自个却像忙于公务的模样在书法翻看着古书，屏退左右，房子只听见手指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时快时慢，一目十行，本不像个读书之人。
-
此刻又觉腹中饥肠辘辘，不适之感更甚，赶忙对门外的无欢喊一句“去瞧瞧这晚膳怎地还没送到，莫不是府中断粮了？”
须臾，便听见敲门声，刚想发作，突听得是老十的声音，赶忙起身开门相迎，闻其言，再瞧着这手中所携之物，此时鼻中早就嗅到了那杜康之味，赶忙请人入内
：“知我者，琼瑰也，请”

【我猩红衣衫，倒叫这黄卷青灯的琅嬛小室，豁然一亮。】
【那句“知我”，令人感动。爽朗一笑，依从治承导引进得书房，朝他扬了扬网兜里的蟹，旋即交给祁连：】
我知君，君可知我？先答今天是什么日子，答对食蟹，答错罚酒。
【未进门时，听他迭声催膳，当下笑嘲：】
好歹也要蒸一会儿，哪里就等不得，先与我谈讲解饿。
【诗书学问，皆可解饿。不然，“饱学之士”从何而来，“肴核仁义，闻道日肥”又焉有出处？】
【环顾书斋，只见四面木架自地至天，紧紧实实地垒着书，案前卷缸内，又满是卷轴，击掌赞叹：】
书房饮酒，则诸子百家皆为我佐酒佳肴，清浊酒汁之间，论遍圣贤。这诚然好！只是，毕竟没有把酒临风松快。今夜是个缺月，咱们偏赏这缺月，就叫他们摆出去！
【无欢听见，连忙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潮潮迭起的夜风中，铺排桌椅，由我兄弟二人，当院坐定。“嘭”地一声，我揭开了桂花酒的泥封。】
【确实奇香。只是鲜花酝酿，入口不可能不苦。我忽然想起那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高洁之人，就该偏爱这类又香又苦的饮馔，不苦的话，他们还看不上呢。】
为遂时令，先委屈你喝这清苦的桂花酒。来年夏天，咱们开那胭脂葡萄，酒色鲜红，饮如口唇歃血，那才痛快！

“琼瑰又打趣愚兄了，我还未到以书果腹那般造诣。”
-
我与琼瑰自幼交好，又岂会不知今日是他生辰，往年今日，年少于红墙之中，携素日不可得之吃食糕点，夜半偷偷藏于静怡轩下，对月当歌，笑谈凌云志，纯粹极致，不惹尘埃。
只是今年不同往日，成童舞象之年，出宫立府，想是今日琼瑰会与众人推杯换盏，而此非我所好，故而令无欢携礼至，两书孙子六韬，一柄梅花枪，一把掠影剑，一袭雁翎银甲，并附言
:吾弟琼瑰亲启，见字如晤，今乃弟之寿辰，琼瑰必是与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弟知愚兄喜静不喜闹，遂令无欢携礼至，明日愚兄再与吾弟畅饮，高秋渐寒，适添衣物，莫要贪杯。兄，治承。
-
虽说一切安排妥当，自个心里亦是不安，遂才在书房之中烦躁不安，不曾想，琼瑰登门来了，想是没瞧见附言。
收了思绪，微微摇头，朱唇轻启，缓缓开口:“今夜过后，琼瑰再添一岁，可喜可贺”
-
随其意，在院内桌椅归置妥当，抬头望了一眼那弯新月，世人皆喜圆月，当不知这弯月含蓄之美。
落座，适才便嗅到酒香，除去泥封，酒气四溢，闻言只淡淡一句“不尝般万般滋味，怎能成那人上之人”
-
就在此时，催叫万般的晚膳送至，只一碗清粥，二两青菜，不见荤食，也不怕他笑，接过酒坛为其斟上一杯，继而自个斟满，只一句“青蟹出锅尚需时间，你我兄弟不妨以青菜为引，暂且小酌一杯，来，愚兄借琼瑰的酒贺琼瑰悬弧之辰”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虽说入口微苦，但回味却是留有余香，此谓先苦后甜？”

【九月朔。年年今日，岁岁今朝，两个血胤相同、处境相似的男孩子，借贺生辰为由，在亲情罅隙里寻找救赎，约遍禁中各处。布库房散了学，往往已经上灯。少年郎有何惧！夜色愈深，兴致愈豪。】
【大前年是东北角楼上，天地浩大，晚风扑来，凭栏高歌，衣袍翻飞。前年是绛雪轩中，晴彩辉煌，琉璃绚烂，木槿花雪纷扬而下，绛红遍地，以落花相掷，烧茶赋诗。去年是静怡轩内，香糕细果，清谈竟夜，直抒河山壮志，漫绘胸中蓝图。】
【何烦灯烛，少年相顾，目光即是未央庭燎，荧荧烽炬。】
【当年我忽然起立，指天誓道：“往后我们都会有公职庶务、妻儿家政，或许分散在天涯海角。但不管多忙、多远、身边多少人，九月朔之夜，我千万里也回来，雨雪冰雹也生受，陪兄一人。兄可敢赴我的约？”】
【一约既缔，不消歃血。安能贵衔甫膺，府衙才立，就浑忘却？】
【个中缘故，我心如明镜。知治承者琼瑰，岂是妄言。他以为今日必有许多人登门，我要昼夜豪宴，治承君是什么人，高峻如山岳，澹静若松竹，焉能搅进我们那万丈红尘里的俗觞滥斝？可他岂料，衣冠济济，并无相知。我若不携酒来寻，亦不过对灯枯坐。】
【他果然称贺。我朝他一拱手，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我就知道！
【治承不择甘苦，我于是故意高声叫妙，向天地昭彰情谊：】
好！咱们兄弟向来同甘共苦，不差此杯！哎，治承，你我这般，还不算人上之人吗？
【一句“我奉上海河今早现捞的新鲜团脐，礼尚往来，你怎么也得安排一席盛筵吧？”尚在喉舌，白粥青菜，已然上桌。势利眼们必赶着笑他寒酸，独我深知，这是治承君令我深敬的清廉：】
好个一清二白！别说粥菜俱全，哪怕徒有月光，我亦能陪！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觞！
【“贺琼瑰悬弧之辰”话音刚落，“铮”，酒盏撞上酒盏。一时竟不知话声盏声，孰声更清。仰首满饮，覆盏一示，压下治承上扬的问音，万分笃定地重复：】
此谓先苦后甜！愿你我生平，就如此酒，欲扬先抑，先苦后甜！
【而治承——艰难苦恨，咱们已经尝过了。】
【咱们已经尝够了！】

“是啊，吃尽了世间这万般苦涩，你我兄弟也该苦尽甘来了”
人心是世间最柔软之物，但亦是最坚硬之物，且只会越来越硬，短短数十载，见惯别人的母慈子孝，自己这颗心早就坚若磐石，但惟独与两个人共处时它会变得柔软，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琼瑰。
侧目，见其眼中泛着微光，眼神飘忽，仿若在思量什么，也不搅扰，虽说年少至今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纵使遍体鳞伤也不要将伤疤肆意展示给别人，哪怕是一个平日里看似最亲近之人，但此情此景，生日夜，纵然再铁石心肠，也会想到过往的点点，想到自己故去的亲人。
待其回神，已经拾起过往，于是二人推杯换盏间，把酒当歌，闻言，浅笑一声，回道“于平常百姓而言，你我贵为皇子，衣食不愁，却算是人上之人。”
略微一顿，续道“然他们不知你我的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
说到这突然摆手，示意不想再说下去，我与琼瑰的感情便不再做多赘述，非一母同胞却胜似一母同胞，继而伸手拿起酒坛为其斟满，两杯一声脆响，又一杯下肚，闻言，笑曰“你呀还是如图小时候一般，何处弄来的这些好东西”
此话不假，小时候他可是有自己的百宝箱，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也不知他是哪来得来的。再饮一杯，随口一句“我未曾想到你今晚会来，愚兄送的礼可还喜欢？”

本身无心随口一句，话一出口，便感觉有些不妥，多年前便早就相约，此夜无论天南地北，不管千难万险，自是来相见，今日是我有违诺言，纵使自己不喜吵闹，也不该违背约定。
-
想到这心里自是不安，侧目瞧了瞧他，“公子如玉，世上无双“便是眼前之人了，但是我在这张俊俏的脸上看到了淡淡忧伤，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更是掺杂了些须哀愁，此夜对于他而言终究是不同寻常，既然不能为他分担，那就试着让他淡忘。
“混账话，君子不夺人所好，来，喝酒”
-
端起酒杯摸索一番，碰杯，满饮，如我所料，礼盒未开，留言未见，好好的生辰，我却送兵戈之物，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但转念一想，我大清是马背之上所得，战场杀伐于我等算是平常之事，只淡淡一句“你的诞辰，哥哥却送兵书兵器兵家，并无他意，只因哥哥囊周羞涩，只盼着琼瑰莫要挑哥哥的礼”
-
青蟹上桌，自己却是打量再三，迟迟没有下手，只因我最头疼的便是剥壳取肉，只见琼瑰行云流水的剥去蟹壳，不多时便递在面前，也不推辞，伸手接过，再闻其言，也不由哈哈大笑，继而将蟹肉置于口中，缓缓咀嚼，不由得竖起拇指，口中只淡淡一字
“鲜”
而后，示意他一起吃，取了一只，掰下一条蟹腿，轻咬，将蟹肉挤出，边吃边开口“琼瑰剥蟹功夫了得，倒不知道这撩拨姑娘心扉的功夫如何？”

“君子....”
待听到这两字，口中的蟹肉差点喷出，浅笑颔首，也不多说，我素来都不是君子，自然也不会以君子之姿要求自个，对于自个自知自明，既然做不到兼济天下，独善其身也未尝不好。
-
连饮几杯，自感微醺，伸手揉捏眉间，一脸笑意，侧目瞧着他，再闻后话，浅笑变成大笑，不由得八卦心起，怎么也想不到，琼瑰这平日里谦谦公子会为了一女子而动了拳脚，而对手还是老十二，不由得起身围着琼瑰转了两圈，边转边打量，而后开口道“啧啧啧，你，琼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谦谦君子琼瑰，竟然............我倒真想看看女子是何人，竟然让不吃人间烟火的琼瑰大神动了思凡之心.....”
-
闻后话，赶忙伸手打住，续道“你莫不是对愚兄有所误解，我孑然一人，哪里来的嫂嫂？来来来，还是说说你那女子是何人，愚兄愿闻其详”

你笑我！还在笑！你都没停过！
【任由治承绕着我兜圈子，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大神”地揶揄，我起初还端得好架子，渐渐就沦陷在他难得畅怀的笑容里，褪却了潦倒失意模样，佯装气急败坏，与他逗趣。伤情过往，权作酒筵笑谈，眸光一转，故作哀怨：】
君子要求淑女，神仙也要配道侣，碧落黄泉，百代皆通一理，琼瑰天地一蜉蝣，毕竟逃不过。非但逃不过，还出师未捷，第一次就栽了。只不过，我认了输，便与那姑娘从今陌路，真有讲的必要？
【区区数日，我还放不利落，忘不干净，还愿与人说起她的颦笑点滴，说起我卑微孱弱、未葩而萎的思恋之花，借此留够时光与情感，怀忆畴昔，接纳将来。还怕他真不让我说，赶忙抢口，言辞愈进，形容愈颓：】
是博尔济克氏的五格格。气度极清，颜色绝艳，若能一直看着她，我可以不寝不食。你笑什么，就这么好看！这样不世出的美人，是我没保护好她，偏偏无缘！或许不日，便要做十二福晋了，宫宴上，兄也好一饱眼福。
【又驳治承，笑意慧黠：】
你少来了，什么孓然一人，我早有嫂子了，只是尚未过门。佟佳格格，准不准？不得了，那样天上有一人间无双的妙人，治承，亏你好手段，便宜你一辈子！
【一声叹：】
你就教教我罢——

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把酒意都笑没了，闻其言，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收了那肆无忌惮的笑，然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
“我不笑别的，就笑你居然输给了老十二，要知道众兄弟之中你的武学造诣可是数一数二的，你莫不是被人给算计了吧？哎，算了算了，不想了，来喝酒”
-
“大丈夫何患无妻，良缘天赐，琼瑰莫要心急，是你的自然逃不掉”
博尔济克氏的五格格？早就听闻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能让这俩拳脚相向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事吧拳头硬不如姑娘爱，若人家姑娘心属于你，又岂会由着你们乱来，当然这话却未说出口，怕给他徒增伤感。
-
突然听到他说小妖女，不由得心下一怔，谣言，纯属谣言，这四九城的人传的也太邪乎了，小妖女和我的一生一世一冤家，怎么就传成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怕。
“那个妖女如此歹毒，谁要跟她.....”

唉，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古人诚不我欺！我当日，血气上涌，失了章法。一心要赢，却适得其反。
【当时痛也痛彻了，哭也哭软了，现下战创平复，泪泉干涸，支肘握颔，已能沉静反思。】
【算计——我想不至于，我与扬政要好起来，也是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动手之前，都有约誓：赤手空拳，不许打脸，不许使阴的，一局定输赢。胜负既定，也体体面面到五格格跟前把来龙去脉交割清白，不曾凭空躲躲藏藏。两个爷们儿的事儿，从始至终光明磊落，一拍两散，就此了结。如今回想，权作风流史上一段轶闻。】
天缘不巧，良机难逢。五格格——唉，冷眼重看，还真对我没什么表示。可惜了！兄既如此说，弟只好再等。
【心上砉然一响，灵台骤然清明。放下心事，端起酒盏：】
璇渊受教了，多谢多谢！
【说来也怪，治承一席话，我心境中竟像落下一场大雪，过往忧乐，虽未消弭，却都被深深掩藏在洁净温存的雪被中，沉沉睡去了。周遭世界，从我眼中看去，亦顿时清新凛冽，不染纤尘。不由气概一清，精神一振，敞开心扉，肆意顽笑：】
小妖女？人前人后这么叫，果然情分匪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羡煞旁人。什么，你不要跟她……？你想好了？那八日后重阳，我约佟佳格格登高簪菊，分糕饮酒？

“缘分缘分，有缘也要有分，有缘无分也是枉然，赶明哥哥带你去月老祠，给你求姻缘去.....不过，今晚是你的生辰，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自个嘴上虽是说的轻松，但是内心也知道，人生难得遇到一个可心之人，就此错过自然是痛彻心扉，不过既然有缘无分，也只能有她而去，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其实爱一个人只要她过得好，也算是一种圆满。
-
说话间就把话题转到我和瑾儿身上，听他如此说，浅笑摇头，举杯，碰杯，而后为其斟满，笑言“一个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妖女，我怎能将琼瑰置于险地，这些事还是让愚兄一力承担为好....”
二人以琼瑰生辰为引聊到人生继而谈到情感，今晚也算是聊得尽兴，指了指那万新月，指了指酒坛，指了指桌上的蟹，续道“如此良辰美景，就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莫要负了这美酒佳肴，来，兄弟，不醉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