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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至的棒子声刚刚敲响时，尚服所便高悬起一盏盏灯笼，将整个室内照的通火明亮。衣架上或桌案上铺就的锦缎、精心搭配的翘翠、镶宝、珠玉，以及必不可缺的花盆底，都在等候它们今日的归宿。）
（我扬起一个哈欠，手中拿着的是尚宫给的清单簿子，也许是走了神，上面规整的小楷变成了弯弯绕绕的蚂蚁字，额头上也叠出几个罕见的褶来，把一行服制定额足足看了四次。）
（太无趣了！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个头？从小循礼，场面上要保持端庄得体，进宫还要维护紫禁城的正道。但好歹，心里面还是孩子，喜欢去见新鲜的玩意儿。破晓鸡鸣初啼，我从来没有想过，晋升尚服后头一次行使权利，竟是为了翘班散心。）
（每日晨初，紧闭的那扇暗红色大门开启，我终能趴在这里，享受晨晖洒在身上的感觉。融融暖意侵身，才让我意思到自己并不是紫禁城的木偶，而是活生生的人。）

【晨星寥寥，天穹睡眼朦胧，灰蒙蒙地青，慵懒着不肯翻那鱼肚白。我的车马辚辚在路上，誓要吵醒天光：抓紧亮，给我亮得流光焕彩，上赶着把最像样的朝霞捧出来伺候！】
【我以日月为师友，星斗为昆仲，霜露为俦侣，云霞就权视作姬妾。天公与我情深面熟，给雨支风，留云借月，都该凭我情愿。我与紫禁之巅的朝霞暌违，辜负芳心已久，今番召幸，她没理由不盛妆出迎。】
【今朝，我第一个行经西华门，假装它是为我而开——与我其他许多控驭天地的放诞异想一样。先不忙定省，三宫贵主好梦尚且酣沉呢。我仰仗无敌的青春，可以起早贪黑，他们能么？】
【话休叙繁，直奔角楼。白衣胜雪，拾阶而上。果然极好的霞光！颜色千般，铺陈万里，妍媚润泽，情状种种。一轮金乌，端足了架子，款款地从莺歌燕舞的云海里拾阶而上，姿仪与我，一般无二。】
【我看到那姑娘时，一道金芒叫我狠狠瞬目。日光照耀下，支颐阖眸的姑娘肤若凝脂，面如新荔，身上的衣着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妙之色。这个时辰，她出现在这里，又是这样的风姿——我几乎吓出冷汗来：怎么，我编排天庭，瑶宫遣下仙使，来治我的罪啦？】
【于是我微笑着，就地取材，拣一件天上事试探她：】
姑娘，请问，朝霞与晚霞的颜色可有分异？

（悄悄藏好，等着看小表妹甜甜的恋爱。）

（彼时旭日东升，蟾宫圆盘渐渐远走出视线，星子也淡出天幕之后，满目唯剩云蒸霞蔚，艳丽成绮的颜色。）
（难得看天，晨起倦意早就烟消云散，却因把注意力都放在霞光上，竟未觉身后多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斑驳倒影。来声惊破寂静，下意识侧首抬肩，细腕匆忙压叠在身侧，牵动一截荷纹宽袖，心虚致使，不由分说就稳稳下拜道。）
“奴婢富察氏——”
（两弯小山伏低，礼数将尽，却惊觉自己不知对方称谓，且看他身上一袭素白暗纹的氅，具是尚服局没有呈过的样式，一时辩不清来者身份。抬起粉靥桃腮，天真无邪地歪头询。）
“您是？”
（说着也便起身，心里还惦记着他的问题，匀一指轻点下颌，远眺天际，沉吟道。）
“朝暮之别，就是人的心情区别吧。比如我，因为看到朝霞而高兴，时刻记得它的颜色绚丽，一整日都会有好心情；但等落日余晖，恰是我最忙碌的时候，不曾用心去看，所以晚霞灰蒙失色，不及神采。”

【我冒冒撞撞的一声，惊破了百尺高楼的静好，姑娘习惯所致，几乎是弹起，疾疾行下礼去。我忆起春蒐时，闻听林间动静，惊惶腾跃而去的幼鹿。好个紫禁城，刻板规矩，煞人天性至此！我们一样地年轻，我逃了出去，可她，恐怕还有许多光阴要捱。唉，姑娘姑娘，何苦来哉。】
【我们的过去与现在分别被困在红墙中，可以同病相怜。对这同龄的女孩子，恻隐是极，连忙出声免礼，又朝她拱一拱手，平视着她的双眼，笑容温巽：】
请起。我扰了姑娘的清静，还问出这么刁钻古怪的话来，也向姑娘行一礼，权当赔罪。
【不是九天仙娥，降罪御使，我松开一口气，放下一颗心。可这猜测也没差得离谱，地上的紫微垣为她授箓，我又猜她不是寻常使女，乃是内务府官册登名的有司：】
不才璇渊，排行第十，
【凭渊之一字，隐去姓氏。言尽于此，亦足够她称呼。可我放纵私心，画蛇添足，续上四言：】
表字琼瑰。
【乍见之欢，我已希冀她这么唤我。可我在明她在暗，她连名都吝告，宫城偌大，谁知她供职何处，又何法再会？微使一点心机，再探询：】
得识姑娘高姓，不胜荣幸。贵人丛中生长，我称人惯以官名，不晓姑娘高就，我亦，不好称呼。请姑娘体谅。
【我问得很难，她答得很巧。这令我心膺钦赏，欢喜过甚。与她并肩检审霞光，笑意渐浓：】
何况，我还真的好奇，何处的差任，黄昏忙到晚霞都赏不及，在这一日之计的清晨，却给姑娘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