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四谏邸看完珩珩后，我捧着她给的一篮杏仁酥往集市去。夏日绵长，分明已近了夜，天光却尚且大亮。依稀记着快到了年年的生日。我业已许久未曾看过他们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也不知近日又窜高了多少。
行至那一方小屋时正是饭时。年年在灶上煨着粥，见了我，像只小燕似的奔入怀。
“晚饭只吃粥呀，阿辰呢？”
我如此问，却见她摇摇头，言说一日未见了，倒有些稀奇。
“他鲜少晚饭时还不回，这是怎么了。”

点进来之前还在想是谁15天都没有回你？哦，是我。

【京郊的酒窖总会迎来一些不速之客，原本也并不十分在意，总归好酒虽难得，好酒且有缘者也稀罕。】
【但，只有半人高的小豆丁跑来，还是有很大问题的。汴京治安虽好，也不是小糊涂蛋们随意醉倒在别人门口的理由。】
【用了许多力气掐人鼻翼耳尖，好容易换得半刻醒转，模模糊糊报出一个地址又人事不省。叹口气，只好担了这费力的差事。照顾一个醉鬼和把他扛回家哪个更容易我并不知，但把人留在这里一定更多麻烦。】
【只是这温馨小寮的女主人，竟让人十分意外。】
“我还在想，这小鬼是同谁学来这般爱偷酒，原来出处在这里。”
【说不说的，蜀王府哪位郡王这般风流成性，已经偷偷养起私生子了吗？】

夕阳中绵绵软软的空气中漫来酒味，不像绪哥爱喝的剑南春，这不太寻常。我将年年轻轻推开，立身去瞧。
迟暮的天光在来人面前投下一片阴翳，米香混着酒，小屋中的味道顷刻间复杂了起来。
“是你——”
目光一动，瞧向他怀中醉虾似的小豆丁。
“这…这是喝了多少。”
眉间不自觉拢了起来，急行两步，从他怀中将沉甸甸的小娃娃接过来，安置在一侧的床上。年年很机灵地为贺咎倒了碗热水，又请他入座去。待给小醉虾盖好了被子，才惊觉怠慢了客人。
或许不止是客人，还是个好心帮了忙的债主。
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待这小子醒了，一定要罚他抄书。
望向来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孩子不爱喝，家里没有茶。你见谅，将就着喝些热水吧。”
继而瞧他，颇为谨慎地措了措辞，方道。
“嗯…他是偷喝了你的酒吗？”
这也太巧了，听人说过阿辰和我年幼时像，可是怎么连迷路都这么像，还都闯进了同一间酒窖里，遇见了同一个人。

【小屋简单温馨，有些让我想起幼时同扁大夫居住的药寮，恍惚了片刻才应她】
“倒也没多少，他不太行，我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一整壶的量。”
【只是想宽慰她的话，听来却更像是炫耀。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我似乎总在得意忘形。】
【她的拘谨和尴尬映在眼中，使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不速。】
“无妨，茶与温水于我差别并不大。”
【小豆丁虽然不算健硕，却也是自己能走上一里路的年纪，不比一担米轻上许多，她却抱之如同寻常。便是亲外甥，也难得如此对待。面前温润面容，却越靠近越发觉自己不曾看清。】
“你似乎照顾他们了许多年。”

我因着他的话愣了一愣——与他俩相识有多久了，好像自打与岑疏分别后，我便着心留意这些孩子。阿辰和年年，陪在我身边少也有十年。
握住小郎君尚且发烫的软掌，答他。
“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平日生活不容易。”
望向火炉上坐的砂锅，续。
“能帮就帮，实则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一向不在阿辰和年年面前提起他们的身世，如今也并未言明。尚未出阁的郡主养着两个孩子，传起来不好听，便也只能偶尔来探望，确乎错失了他们许多时间。
笑了笑。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酒，小时候我姑姑同我说，喝酒可以忘忧解愁。哦，现在想想，我打那时候就半滴酒都不能碰，直到现在也没有长进。”

“你已经做了许多，即便是在东京，也有许多活法。能有你陪着，他们已经好过许多人。”
【其实，更想同她道一句，如若她不介意，自己一人居于京都，总是往来便宜，可替她照拂一二。可末了还是未出口，在她面前，我已经唐突许多。】
【似贸然敬酒，却不知对方是否适从。】
“我的确好酒，但不作牛饮。图忘忧解愁的饮酒，大醉过去不仅什么也没忘却，还多了很多头痛，其实划不来。”
【不会饮酒未必不是好事，少年人总有许多好奇，譬如想要尝遍天下百物。其实辛辣灼腹，算不得上好的体验。却忆前事，三分揶揄，七分也是揶揄。】
“哦？那当初是谁循着酒香，闯进了城东的地窖？”

岑疏离开我许久，仔细算算，也有将近十年。当初再纯稚浓烈的感情也最终变淡，留下的，大多是些经年以来的习惯。
阿辰和年年也算其中之一。
至于闻及年少趣事，只作一笑。
“那时候还小，我向来不辨南北——这一桩也是自小就有的坏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是极容易迷路的。”
我想起那时候，赵惠惠尚且能就着一坛打烂的酒理直气壮，也觉得很好笑。
“惠政坊…我也许久没去了。”

“我也很少待在酒窖，还以为，是我一直错过了你。”
【我一直相信缘分，该重逢的人，不需要守株待兔。世间亦有许多乐事，这些年从未错过。只是偶尔也会好奇，桃花树下桃花酒，是否等到过它的主人。】
“这么看来，我倒要感谢这沉小子了。”
【瞥一眼那脸红熟睡的小子，已经昏死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转过头来靠近小姑娘些许，越刻意亲近，越言语清白】
“开个玩笑，你可莫要脸红啊。”
【正话反说，把心底里的想法权作玩笑，曾与一位来自西洋的酒友互相品鉴对方家乡的好酒，听得一桩奇闻——西方有佳节，唤做愚人，虽有整蛊事，却也时常有人讲真心话籍此节日道出，若得了回应自是好事，不得回应，也只做玩笑话哈哈一乐。只可惜中原佳节都是自古的习俗，无此妙事，倒显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