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火车站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两个450米长的高站台，站台上架着有柱雨棚，可以遮风避雨。坐车的人，拎着大包小包和橘子，每每排成19队，等待列车进站，——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车要变成8或16队，——靠黄线外站着，等着列车徐徐地进站；倘肯多花五元，便可以买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或者老坛酸菜，在车上充饥了，如果出到十五元，那就能买一份盒饭，但这些旅客，多是农民工，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拎包走进高铁商务座，有饭有菜，慢慢地坐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站里当接车员，站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CRH高铁，就在普速场接绿皮车罢。南来北往的绿皮大车，虽然速度慢，但各种原因晚点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等着进站信号开放，看着进站信号机变成双黄灯，又亲看着风压达到600千帕，然后放心：在这严格的考核下，正点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站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上司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列车上水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穿梭在直排车之间，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站长是一副凶脸孔，车长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集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集是D字头列车里进普速场的唯一的车。他身材很方正；通体草绿色，中间夹着一条亮黄色的腰线；两头是5600KW的电机。虽然是子弹头，可是只能跑160，跟25T的直特没什么区别。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动力集中，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铭牌上的“CR200J型动力集中式列车”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集。孔乙集一到店，所有站里的车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集，你又晚点了！”他不回答，对站里说，“动xxx次鲁镇站9道停车，司机明白。”便排出九节车厢。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机破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车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掉分相里，被瓜爷拖着走。”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掉分相不能算机破……掉分相！……动车组的事，能算机破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轴温过高”，什么“三相不平衡”之类，引得众车都哄笑起来：站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集原来也试过跑200，但终于没有升级，加速性能又一般；于是标准降低，把自己弄绿了。幸而牵引力还是比机辆车足，便在既有线跑跑D字头，恰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老咕咕咕。咕不到几次，便连车底和钱一起搁置，难以交付。如是几次，鲁局用它开到仙台、日暮里动卧的想法就泡汤了。孔乙集只有3组，便只能跑一跑鲁镇到未庄之类的短途车。但它在我们站里，品行却比别的车都好，就是从没有那股酸臭味；虽然甲醛气息比较浓烈，以至于列车员必须戴上N95上班，但全列禁烟，也不让吃泡面，因此车到站后丢下来的酸汁败液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