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席间，明月从花枝间隐隐探出，又被袅袅茶烟覆盖，这是我饮下的第三杯果酒了，应是错觉，它在今夜格外馥烈，也学着使人离醉。
“你帮我瞧瞧，奚女是不是端错了盏。”
扯扯少年的袖子，硬把玉盏送到他鼻间，扇着酒气，只怕身处牡丹之中，他只闻得见花香。因为此刻只能闻见从琼枝散来的芬芳，一腔酒气溢向明月，终归是离了我的身边。
“小犀牛——你怎么生了两只鼻子！”

我记不清月亮原本的模样，看着它从钩到圆，从圆到钩，最终浸入一双醉眼。 它还会再升起，我知道的，决定它命途的人必然是我。
“知道啦，别告诉阿耶，他要伤心我们沉沦在今夜。”
在不明不白的春色与酒气里。朝气会被吞噬，从此让山外引来的暮夜盘踞明宫，而暮夜是没有归期的。
“你小心喝醉了。”
我能这样平静地陈述，是因为我已然醉了。
“小犀牛，再去为姐姐端一盏对的酒来——他们问起何故多饮， 知道要怎样掩盖此番贪杯之过吗？”

感觉姐姐会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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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惯会一些假风雅的无赖。比如青鸟不来，就说云梦窄；阴雨不知时节，就说天也悭春。倘若明月不胜酒，那便说，）
“没有对的酒了。”
（低低一笑，复道，）“对——酒。”（将那枚无用的衬字，从一虚与一实间摘去，就仿佛在影与月间拍落一只酒杯。因为不必举杯邀，因为无须第三人。）“对酒不如对月。”
（修辞在诗人的手中成真，那只碍月妨花的酒杯，如抛流光般掷在身后。流光落地，撞起一声突兀东风，而周郎不再回顾：正是他亲自误拂弦。）
“犀知道。他们，众人，皆知道、皆原宥：春、夜、宴，每一个字都在为欢醉而秉烛。为乐当及时，本就是古诗与本朝的良训。——可是淮姊，若今夜需掩盖的，不止贪杯呢？”

我学着他的语调，再一遍念出那两个字，眼见金盏落入万缕藏鸦细柳后，而月正悬于其上，它不再只露一弯莹白，遮掩真容。在这样一轮明月下，任何错误都应水到渠成，馈以天壤间生成的佳夜，被李唐的子民拾来吟诵。
“那么你更应自信，用恢宏与正直为自己加冕，人们便看不见贪杯的皇子，或是——”
并握裂帛与绫罗，今夜的酒色与月色外，我朝将燃的一轮耀日尚在敛眉，听他阿姊的歪理邪说，暂共沉沦。今番由我来做慷慨的姐姐，伸手接住欲坠的明月，抹去唇齿间所降的罪名。
“便由淮姊来做证人，你仍做清清白白的长犀。兄友弟恭，是阿耶身体力行所教授的道理，不是吗？”
明月里藏着笑意，弯眉看人间信口的谎言。

不回不是人！

（我几乎要俯首。——为承冠冕，月娥笑掷的、桂缠露缀的冠冕；金与白在我的冠冕上相逢。我将使它胜却人间无数：）
“是，犀会以最恢弘的悬苑与海楼，锁春深亦囚阿娇。再以最正直的栋梁与脊骨架立秋千，供东风和美人的践足。”
（而几乎的俯首，不过是目光的一低。因我早已是堂皇的王，在受冕之前；因桂露的凉似月，王冠不如诗更可餐。）“用诗喂哺民众，让他们明白春娇骀荡亦是另一种恢弘正直，让他们明白其中的本性共通，一切不曾、不会、不必改。”（圣贤即饮者，南柯国的小王子如是说。诗云与子曰皆是他的笼中莺，何时引莺啼？不欲花睡时——当是时。）“所以回也，不改其乐。”
（目光压枝，枝心最低处轻红如透，一朵蹴罢秋千的阿娇。伸手，扶醉般地，将它拢为掌中轻。）
“淮姊，不，”（小王子的手握着一位引颈的瑶姬，）“公主，见证者的眼睛是否能看出，或者猜到：我会掐折它吗，这枝贪杯的花？”

不回不是人

鲜花并不因为明月的青睐生辉，它的艳丽与女子脸上的脂粉拢在夜色里，自天际陈铺的银光只能使它圣洁，而不能使它明晰，没有比花自己更透彻命运的——垂首与臣服，皆被明月窥见。好在诗人难免潦倒，最有奇货能饮，且叫瘿樽美酒去贿一贿身在云外的旁观者。
“你姑且放过它罢——这不是无用的怜惜，是岑楼玉阶皆来见证的仁爱。只管叫它们睁眼，万象都可信，独贪风弄月者难叫世人轻信。”
今夜必是圣人驾临，否则要如何解释这突来的慈悲心肠，我要再饮一盏，佯装替贪酒“罪花”掩盖行径，可那不够痛快，
只好洋洋对月高举，饯别众多猜测中未被宽恕的一枝。
“那么便揭晓吧，休要姐姐再等了，醉意没有一刻肯饶，你在同它竞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