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你现在才来啊，这戏都演了一半了！
祺：在唱哪一出呢？
文：（随便说一个吧）
祺：害！这我看过了，宫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出，真没意思！
文：我以前在宫外看过皮影戏，倒是新鲜的很，可这宫里却见不着了。
祺：（心里打起小算盘）
@叱罗波

【飔逐寒霜，吹破枝头玉。碧天穹雀起浮云，黄琉璃小檐珠滴。宝殿朱楼玉帘聚是璁珑，攥簇琼华袅袅闻香袭。是月暖帷睇目观，皑皑尽铺陈。积雪一色遮望眼，镇日无聊，递兰笺附簪花墨迹与林中文君。】
【这等恹恹时日，惟能与这痴客共约畅音。奈何新愁入梦寻，彻夜未酣睡，飔打风竹，断时阖眸小憩，续时怅惘棂外，如是轮回往复至晨昼天光渐破，颓容尽现。费时施黛，迨亟亟至畅音，业已迟了。】
【临时玉台唱诺已掀，妙嗓迢递鹂音，遥登危楼绮阁，观仙君静坐，俨已为曲酲罪。未料款行将将一步，遭其捉个正着，桃靥似沐春风，盈出含嗔的笑骂。软荑交叠，折身先告罪。】
妾身这便给文娘娘以茶谢罪，您且饶过我这一回罢。
【由彼年西洋中前的一晤，同秋公的做媒、红叶的系引，将芝宫行事南辕北辙的女娥结为冥契的新友，无关两宫的对垒，无论是曩昔的中庸或是今朝的心有偏向，此缘之间，仅是啊箁与小江的命绳叫少司命缠了个挣不开的死结，饶尘寰淬火的利刃剥离了皮囊，也不得将纠葛于一处的魂魄分离。】
【一壁为之斟奉甘露，推盏之际偏颐递询。】这是在唱哪儿一出呢？

【茶汤自喉舌灌入五脏、遍及六腑，于穿廊的料峭间觅得暖融。佐以金盏所盛糖渍蜜饯，春葱一捻掷入口，编贝上下相抵，于薄皮坼裂时沁密密津甜，自舌尖漫至根处。长眉横翠，凤眸弯作了弧。】
【细嚼两下吞卷入腹，歇了手叩于膝上，匀神至瑶台伶人的挪步舒袖。聆她漫答曰《》，春葱抵着太阳穴，盖因前夜未得好眠，刻下愈慵慵。菱唇一牵，尽是显存于容的不满。】原是这一出，你怎的爱看这个。
【乌珠一圜，仰观天穹一线霞色，于积年旧事中挑拣出关乎此幕的片断，拖着懒音同她忆道。】我记着似是瞧过几回了，去岁重阳，或是溯至前岁慈壶千秋，再往前我也记不清了，总不在少数就是。
【而后略摆雀首，喟叹一声，于这戏文的行家面前也不禁班门弄斧起来，斥这戏班的怠慢。纵然无从媲类其于此事的专精，可这十年的慵日漫度，累月如常般循规蹈矩，于这好记性上也被迫有了些浅薄的造诣：这伶人最擅的一出戏，御膳房的师傅拿手的膳食，甚至琼楼十二重的姝客贪什么色、恋哪一丛琼华，竟也能如数家珍。】
这宫里翻来覆去终归是那么几出，莫说你，便是我业已将这戏折哪一行书得什么名儿背得浑熟了，真没意思。
【比之于混沌中挣扎的妃嫱，如此般松快容易的谋生之道，怎不叫人嫉恨？毋论是囿于金笼的雀鸟，游于墙垣底的蝼蚁，具是将心悬于头顶，惴惴不安地行于禁闱，恐作人俎下横尸。黛峦聚、烟波横。】这戏班享着俸银却经年没个长进，改明儿可得同皇后说道说道。

【云来有雀，体察我的不虞，迢递清婉的啁啾。】
【周正的玉台上催鼓声急奏，愈敲愈急，仿若洞识了我的不耐，使劲浑身解数伏乞这积雪里鲜见的看客留驻。倘论这笃懒的戏班惟一可堪赏赞之处，便在于此冷落萧条境地，还肯为我二人登台再唱，不至乘风踏雪而来却扑了个空，沦落甬道餐风饮露的伶仃客。】
【我却仍旧辜负了这一腔好意，反叫文妃的话儿勾了魂去。好是一日、赖是一日，也不急着话别，掌中托着小炉，两瓣儿朱唇一撅，同她叙。】从前曾听过京中有皮影戏班，每逢家中姊妹相邀，却总是躲懒未肯同去，未曾想如今再没有机会了。
【积日原是早前一桩刻意宣诸宸闱的蜚语压心，盖因同瑞珣间的牵扯，俨有愈演愈烈之势。我虽于这风沫无畏，这侧目指点掷入矫鹤，却匪是阒静无皱，是以有心替哈季兰除这无妄之灾。】
【星眸盈盈地觑去，仙君卸了斗篷，裸露着一痕皑皑月颈，触及忙偏，俶尓心旌不平。藉瓷瓯掩去我不敢示人的心，荡荡茶波之上，映着我粼粼秋波。不见月色，却先见了蟾宫仙。】
【我低着面，轻轻询她。】皮影儿长什么样儿？【她晏晏地答，悉数藏进了心里，滋养出我破局的心思。】

1.
（ 于宫廷之内上演悲剧总是难得的。）
（ 我厌恶长生殿乔张做致的假浪漫，以绮丽美化了马嵬坡的古恨，唱着抹月批风、痴云腻雨的杨妃不过是一场尸变；我亦厌恶升平宝筏道貌岸然的虚慈悲，高高挂起的圣道何尝不是无形的暴政，任泼天的野心，都要不由分说地接受它虚伪的教化，苦痛的驯服，最终要你为浩劫俯首称颂。是故畅音阁内，我必亲临目睹每一次李香君血溅的现场，算为冬日里稀薄的快事。）
（ 一个庶野的皮匠手刃秦桧，尚可因假戏真做被人们“怜其义愤”，那么我召令李香君啼出三两声猩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 要知道，只有红热的血与蓝冷的泪才是命运恒真的基底。）
缘何才来？（ 兴浓浓的眼波投在台上，凝而不动。鼻端却被闻江随体的梅香相摄，这才好赖让精神出了一点戏外的格。）可惜适才将唱过了《守楼》。
（ ——真可惜么？并不尽然。）
（ 若换从前，友侣迟至，是要细细问罪的。只而今晓得，私瘾的快活，容不下任何分享，如不知事的龀童嗜甜一样地独吞了剧中人太息之中的不幸。）
（ 因此很好脾气地细了细眼眉。）快坐下——莫挡了谭老板，他正要上场，成全一副桃花照呢。

2.
（ 闻江的调门一开，堪与专业的谭秋英试比高。）
（ 直言与行动是她性情的外化。她来畅音阁从不为奇情的戏文，依如她当年去古董房也并不为深湛的钟艺，一隅无人问津的僻处——无拘是哪儿——皆可作她思索路径的最佳驿馆。权欲使她神专志笃，再好的蝴蝶梦、子规鸣于她的耳目迨及之中皆是途径的店月桥霜，遇到很好，不遇亦无寸损，她所停留的世界，入目皆是长亭与短亭。）
（ 在如此坦率讲求效益的人之前，新任的杀手也要自愧闲客。）
（ 就手接过她荒腔走板的茶奉，轻按去闻江被银炉与袄袖窖了一路的春荑，如押一枚宝玉在案。）说是赔礼，便只给一盏茶吃，还往我蜜饯匣里伸手，到底是祺贵妃会无赖。
（ 非要她再为我捉来一颗海棠脯，才将所羁释放。舌尖含卷，体味糖霜在唇齿之间大片的解|体。）
（ 有邪地一点调弄。）唱到这你还听不出，往后可不要说是与我一道看过戏的。
“ 樱唇上朱调、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 这把千悲万苦的扇头，在眼前尽展似魂幡。）不正是一出《桃花扇》么。

（ 玉减香销、粉骨血衣的殉难，介于人与兽之间的悲鸣——你如何爱看这个？她颦颦地问。）
（ 这无异于在天日不见的暝冬吃一碗辛香的胡辣汤，一旦接受了这种火似的气味，即会养成一股日思夜想、无可取代的癖好。我在这些鲜杀、疮孔、长歌当哭的瞬间联通了戏剧和现实，以天堑的缺憾去重复屠戮深宫中失真的粉饰，去制造礁石同暗潮，去敲开神像的脸，呈现异调的虬文。）
（ 动荡，破损——我要一切都回归混战的鸿蒙。）
倘使看得回回只是故事，做观众自然是件苦差。
（ 设若看得每每是人及其瞬息万变的神韵，则李香君的每一次陨落都是风华正茂且永无极的崭新。我保证，你但凡望过了坚贞向死的谭眼，旁人的就没法再看了。）
你误会了。实非伶班的惫懒，（ 我在座上笑得散漫，很霎然地，轻易告诉了她这个很坏的秘密。我不否认这是一种不近人情与道义的坦诚，但富有谋算、饱涨远虑的闻江从不大惊小怪，这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是我命他们这样唱的。
（ 是我让李香君一次次受困于殊死的意外。她是我一人的囚徒。）
（ 听她用嬖臣堂而皇之的口吻提起皇后，真够捣蛋！嗔睇着搪去一粒沙果甜丸，这与贿灶王的糖瓜是一模一样的道理：上天言好事。）去——早知道便不要你在这见我。
（ 在酌金馔玉的权力中心里，为她随口列举一些皋比于闾里妇孺的大众把戏，愈是不登大雅的边缘娱乐，愈可成为天潢的猎奇，这就譬如不日启程的稼穑之行，供予发散无聊而过盛的精力。）如果只图新鲜，宫外的皮影、盲词之流，现于内廷倒算罕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