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本不是冬季，只是甫入了秋，终南山却忽然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不发出半分声响，山上的树木还往外冒着黄绿的奄奄一息的生机，很快便被被银装素裹成一色的天地。
杨过便是这个时候踏进了终南山。
他表情冷若冰霜，就如同这飘散的雪花一般，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走，步子又快又急，全没顾及身后跟着的人。
郭芙知道自己不该跟过来，只是自讨没趣罢了。她倒也不是放心不下杨过，只是黄蓉交代了要跟紧他，她素来最听黄蓉的话。
“你要先回古墓么？”郭芙问他。
杨过不答话，却是实实在在朝着古墓的方向走去了。
郭芙冷笑了一声，抬眼朝杨过瞥去。杨过右臂上伤口还未痊愈，伤口包扎得齐整，已经不再出血了。
早知当日落剑再添半分力，非把他整个臂膀砍下来不可！郭芙想到此处便觉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杨过去终南山寻小龙女，和自己实在半分关系也没有，却只因那日气急，挥剑砍伤了杨过，这才被郭靖从襄阳赶了出来赔罪。
“你去古墓，我便上全真教去好了。”郭芙停下了脚步，想和杨过就此分道扬镳。
杨过这才开口和她说第一句话：“郭姑娘欢喜去哪便去哪，又同我请什么辞。”其实他若真不在乎，何必开口噎郭芙这一句，可他未及思索，再加上本就心烦意乱，便脱口而出了。
“杨过，你在生什么气？我也赔了礼，道了歉，你怎的如此咄咄逼人？”郭芙跟在他后面好几天，早已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偏偏杨过一开口便没有好话，她一时怒火攻心，非要说个公道才罢。
“是，郭姑娘说得是极，是我不好，往后缩了半寸，该让郭姑娘把我右臂砍下来才是。”
郭芙听出他在冷嘲热讽，她素来心高气傲，不肯受半点委屈，当下便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原也是如此想的。”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念道杨过狼心狗肺，要抱了襄儿去绝情谷换解药，还挑拨大小武与她的关系，这等小人便是被她一剑刺死了也死不足惜。
她也就是想想，她知道这不可能。
到底是有过一段年少的情谊在，她如此想到。
杨过听她这么答，竟愣了片刻。郭芙不知他为何发愣，以为他在恼自己对他原有杀意，便觉得自己算计得逞，把杨过激怒了。郭芙不大懂人和人间的弯弯绕绕，只有些单纯的小女儿心思，杨过嘲讽她，她便要嘲讽回去，争个口舌之利，这却又是杨过不知道的。
杨过实在没心情细想这些。他听到郭芙这么答他，心突然坠坠往下沉了下去。他与郭芙幼时不合，重逢以后又是年少轻狂，彼此没说过几句好话，他虽知郭芙瞧他不起，心中也仍是把郭芙当做自己的亲妹子的。这几日郭芙跟在他后面，他冷言冷语，她竟没半分抱怨，他心中气已消了大半，只急着先找到小龙女再向郭芙赔不是。
哪知郭芙快言快语，她说得真切，却已是对自己起了杀心？
“杨过，你又作什么怪？”郭芙见杨过脸上表情千变万化，阴晴不定，心中隐隐不安，便连忙喊出了声。
“郭芙。”杨过抬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郭芙瞧他眸中凶意毕露，登时没了言语。郭大小姐虽一贯娇纵，却是个服硬不服软的性子，她平日顶嘴讽刺，多半是拿定了旁人不会生气，现下杨过真的生气了，连“郭姑娘”的称呼都免去了，直接喊她名字，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等她继续胡思乱想，杨过已快步走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痛！你做什么？”他抓得有些太紧，郭芙一时吃痛，向前趔趄了几步。
“同我去古墓。”杨过说时没有半分迟疑，也不容郭芙反驳，直接朝古墓走了过去。
郭芙使劲想甩开他的手，谁知他越抓越紧，几乎要把郭芙的手臂都拽过来。她又气又急，冲杨过大声道：“我便不愿去了！你要杀就杀，平白无故的凭什么羞辱我？”
“我羞辱你？”杨过脚下不停，“郭大小姐撇清关系的本事还真不一般。”
“左右我是不会去了，有本事你杀了我！”郭芙站定了脚步，任凭杨过拉扯都不肯前进半步，瞪着一双杏眼，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杨过看了她一眼，倒抽了口气，松开了郭芙的手腕。他右臂使不上力气，便伸出左手拔出了剑。他本就身负情花之毒，再加上郭芙那一剑，已是十分虚弱，全凭着要去寻小龙女的信念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但他此刻长剑出鞘，忽然心中猛地一跳，浑身剧烈地抖了起来。
他倒不是真的想杀郭芙，却也绝不是想吓唬她，只是他太想问个明白，郭大小姐为何从不肯正眼瞧他？他心中从没存着半点抢走郭襄的心思，又救下了郭靖黄蓉夫妇，解开了大小武的决斗，还连累着小龙女离开，他不知到底是做错了什么，郭芙竟认定了他是作恶的坏人？
可这情花毒实在发作得蹊跷。杨过觉得胸口被撕扯着一般疼，他想伸手去捂，可右臂又使不上力，左手还提着剑。他眼神因痛苦而染上了几分迷离，失焦般望着郭芙的方向，然后终于手臂脱力，长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郭芙已经完全懵住了。她一路跟着杨过，虽然觉得他脚步虚浮，又有伤在身，但绝没想过他已经伤重到提不起剑。她下意识上前了几步想去扶着杨过，倒是杨过惊慌地退了两步。还没等杨过拉开距离，又一轮绞痛涌上了他的胸口，他低呼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地朝郭芙倒了下去。
郭芙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他。她追着杨过日夜兼程地赶路，临近终南山更是加快了几倍的脚程，早就体力不支，又哪里支撑得住杨过？两个人便一齐倒在了雪地里。
终南山的雪片刻也不停地落下，照得天地之间明晃晃的。郭芙感到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然后须臾间又融化，有些痒痒的，她终于无奈地睁开了眼。
这人怎么就会耍无赖？
杨过几乎整个身子压在了郭芙身上，此刻一副沉沉睡去的样子。郭芙使劲用肩膀推他，他也纹丝不动，倒像个石雕一般。
“杨过，你快起来！”她双手都被杨过压着无法动弹，只好用背拱着地上的雪贴到杨过耳旁去喊他。
杨过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任凭郭芙哭喊打闹，杨过一点醒转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她头发已经浸满了雪水，从脖颈开始感到一片透骨的冰凉。郭芙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冻成冰块了。
郭芙想运功把杨过打开，可双手被禁锢着，真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再加上杨过如今有伤在身，郭芙也拿捏不准他究竟还有几分生气，一时之间竟下不去手。
“杨…杨过，杨大哥，你行行好，快醒过来罢。”郭芙感到越来越冷，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嘴上却对杨过服了软，“你若醒来，我这便上绝情谷替你讨解药，我娘有九花玉露丸，必能保你性命。”说到最后她竟有些害怕，万一杨过真的死了怎么办？
且不说小龙女要恨她惹杨过生气，只怕郭靖也不会轻易饶她。接着她又想到陆无双、程英，甚至武三通，他们哪一个不是处处维护着杨过？
郭芙其实是有些失落的。杨过的朋友好像总是很多，总是一心一意护着他、支持他，他好像随便做些什么，都能惹来一大片的赞扬。可是自己呢？
郭芙知道，杨过讨厌她。他藐视礼法，痛恨世俗，又有颇多机缘，总有贵人相助，总归是比她这个自小仗着爹爹妈妈撑腰的草包厉害得多。郭芙是不聪明，但她又不蠢，黄蓉有时着恼，便指着郭芙和大小武喊作草包，郭芙虽然嘴上顶撞着，心里也有些难受。这些心思她并不是比别人缺根筋，只是她从来不愿意深究，她害怕只要仔细想下去，她就会逐渐发现那个她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自己，然后……慢慢地变成那样的自己。
郭芙忽然有些羡慕杨过。她不羡慕杨过和小龙女蔑视世俗、惊天动地的爱情，也不羡慕杨过那一身的武功绝学，更不羡慕杨过的机敏和聪明。她唯独羡慕杨过从不为什么所束缚的模样。
郭芙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飞速离开自己的身体，但雪簌簌落在她脸上，她又觉得自己的意识格外清明。她忍不住想，他为什么总是如此游刃有余？

　　在大胜关他当着天下英雄拒婚，然后又与金轮法王相斗救下她与黄蓉，在襄阳又对郭靖出手相救，偏还爱多管闲事，去把大小武的纠葛给解了开来。杨过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对这些郭芙费解的事情，他也从来按照自己的心意，他……他自是从来不肯考虑除了他师父之外的旁人的。
郭芙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杨过去窥视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那个世界有小龙女，有那群古怪的蒙古人，似乎爹爹妈妈也时不时地走入那个陌生的世界，但是那里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杨过自然是不会邀请她去那个世界的，但郭芙也绝不可能开口请求。她在很近的地方看着杨过，却又感到身旁的这个人离他似有天涯海角一样遥远。此时此刻她与杨过紧紧挨在一起，若不是因为他们二人间不能存在多余的情愫，甚至可以暧昧地说，此时她与杨过正紧紧相拥。郭芙用余光看着他因中毒而苍白如纸的脸庞，几乎要贴到她的颈侧，气若游丝的吐息竟成为了她唯一能获取的热源。
郭芙很没出息地挪着脸去和他的脸靠得更近。寒冷与求生欲剥夺了她的理智，也逼迫她放弃这些无用的思考。郭芙的脖子最终贴上了杨过的侧脸，她不禁因为这冰凉的暖流而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她本不是为谁而落泪，但看着眼泪顺着脸颊流到颈上，落在杨过昏沉之中茫然又脆弱的脸庞上，她忽然鼻头一酸，想道：他什么都能做到，自然瞧不起我的世界的。
“杨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般记恨我？”郭芙低声喃喃。她想知道，她太想知道了，可是她决不会问他。她困在这雪地之间，难得地花了时间去仔细思索她和杨过的关系，可仍旧得不出什么答案，她忽然觉得又羞又恼，索性不再看着杨过了。
郭芙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环视着四周，不远处的河岸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雪落上去又很快融化了，消散得彻底。她还在幻想郭靖黄蓉能来救救她——
“杨过，我要被你害死了。”郭芙已经发不出喊声了，她后悔方才没有拼尽全力把杨过推开，现下却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休想投个好胎再去找你的好姑姑。
“等我去了地府，便托阎王爷给你投胎到我家来，教你做我弟弟，让你再也没法逞威风。
“你莫以为向我道歉有用。呸！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你……你若不想当我弟弟，便多给我烧些纸钱。我拿了纸钱，好去贿赂阎王爷，教他莫要……
“莫要再将我俩投胎到一处，咱俩永远也不见了才好。”郭芙本来脑子不太清醒，挣扎着胡言乱语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可说到此处郭芙竟有些难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言语。她想转过脸看杨过，可她稍一活动，脑后便同针扎了般刺痛，几次三番折腾下来，她索性放弃了。
杨过埋首在她颈旁，重重喘着气，雪地里本就空气稀薄，他昏睡之间也不挪动身子，以至于呼吸愈来愈急促。郭芙却反而感到更加温暖，迷糊之间拼命朝杨过挨过去，也顾不得疼痛，把冻得通红的脸庞贴在了杨过的鬓发之间。
也不知过去多久，郭芙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终南山的雪终于有了停歇的意思。杨过在雪停之前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乍醒时意识模糊，很难说清他的感受——他只觉得，自己正躺在什么柔软的物什之上。他动了动脑袋，想要坐起身，微一抬头郭芙的脸便近在咫尺，他惊得浑身一激灵，马上翻身坐了起来。
他环视了四周，方才清醒地察觉到这是终南山上。
杨过低头去看郭芙，见她脸上冻得通红，头发凝成了一块一块的冰晶。杨过连忙过去将她从雪地里抱起，又去探她鼻息，见尚有生气才舒了口气。杨过忍不住看了郭芙一眼，见她秀眉微蹙，唇色苍白，脸上似乎还残余着泪痕，一路蜿蜒流到颈上。
杨过似有所觉，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郭芙的泪水已经在他脸上凝成了薄薄一层霜。杨过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还是该恼，又怕郭芙被冻坏落下病根，忙脱下外衣将郭芙裹在怀里，四处去寻个山洞生火安歇。
杨过与小龙女曾在古墓寒玉床上修行，因而不大畏寒，然而此刻将郭芙抱在怀中，杨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郭芙躺在雪地中，浑身已是湿漉漉，后来杨过迟迟不醒又结成冰，如今裹着杨过的衣服，又纷纷融化了开来，雪水尽数淌到杨过的手臂上，冰凉刺骨。杨过浑似未觉，只是担心忽冷忽热惹得郭芙不适，于是收拢了胳膊，将郭芙整个紧紧圈在了怀里。
不知是因为他抱得太紧，抑或是郭芙被他的体温驱散了不适，她很快就醒了过来。她先是挣扎着要起身，然后发现自己被杨过抱在怀里，惊得她伸手要去把他推开，却又被杨过摁进了怀里。郭芙只得说道：“杨过，你终于醒了。”
“是。”杨过不敢低头看他，低声应了一句，“郭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寻个山洞把火生起来。”
郭芙正仰头看着杨过，见他一句“郭姑娘”好不生疏，也不理会突然涌起的酸涩心情，反倒是先着恼，自己为他在雪地里挨冻这许久，他竟连正眼也不瞧！郭芙赌气般把头重重撞上了杨过胸膛，然后瓮声瓮气地回道：“哪都不舒服。”
杨过闻言心下更加惶恐，他心中本就内疚，懊恼自己斤斤计较，连累了郭芙；现下郭芙语气中尽是责备，他也难免心生动摇，她这一撞如同重锤砸在他心口，杨过久违地感到了苦涩的心情。杨过总以为，他与小龙女心心相印，世间大悲大喜他统统尝过，已没了什么值得牵挂的身外之物，早已生出一股无所谓生死的淡然。可是怀中这个少女，甚至不消去看她的眼神，也听不清晰她的话语中每一个吐字，光是听她语气中似有若无的嗔怪，他就难以遏制地感到了绞痛——从心脏，蔓延到喉咙，又攀上他的唇舌，令他半句话也说不出。
若是平常，杨过多半会把这种苦涩的感情归咎于对郭芙的恨。恨她从来不肯对他好言相待，恨她趾高气昂，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下的状况稍有不同。他忆起刚清醒时，感到自己半张脸埋在郭芙僵硬的颈旁，他已是大骇不已，再看自己身上只盖着一层厚厚的雪，郭芙则整个人陷在了雪地里，浑身上下尽是凝成冰的水痕。
他记忆中的郭芙永远是一副骄傲明媚的笑容，又何曾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更别提令郭芙陷入这种境地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杨过难得地开始不知所措起来。面对金轮法王，面对李莫愁，面对任何一个强敌，杨过自认从没有感到过慌张。他不知道是因为没心没肺还是自己胜券在握，大概只因常常这许多事就是顺理成章的。但是他从来就不会对付郭芙——与她有关的所有事都与“顺理成章”相去甚远，他此刻非常慌张，不知是恐惧还是担忧的情绪来势汹汹地将他淹没了。他哪有那么游刃有余，拿郭芙他可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还是说不出话，也没低头去看郭芙，他忽然莫名地害怕情花毒再度发作。
郭芙心里哪里有他想得这样多，这边杨过还在天人交战，那边郭芙却越来越恼。她以为杨过不理她还是在记恨她说小龙女的坏话，只道杨过这人太小心眼，便在心里已经开始暗暗骂他。可她翻来覆去也骂不出别的词，杨过也没有半点要理她的意思，她便兴致缺缺地闭上了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杨过找到山洞时已临近傍晚，被树枝包裹的洞口昏暗幽沉，他如释重负地低头去看郭芙，又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这丫头倒是半点戒心也没有，竟自睡了过去。杨过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探她额头，滚烫的触觉让他心又沉了下去。
也罢，这丫头就没让他省过心。
“杨过，我要喝水。”郭芙睁眼看到他的第一句，便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话音刚落，只听“咚”地一声，杨过把瓢扔到了她身旁：“郭大小姐倒是好福气，把我当仆从使唤。”
郭芙一开始闻言还有点心虚，想了想又瞪了他一眼：“杨过，我现下是你救命恩人！”
“郭芙，你想想清楚，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郭芙环视着山洞，一时语塞，她自然不肯向杨过服软，便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反驳杨过。还没等她想好，杨过已无奈地走近了她，摸了摸她的头：“我知你在想什么，你现下高烧未退，需先睡一觉，我们的事等你醒了再来计较，好么？”郭芙万没料到，从不肯以温柔示己的杨过竟然在这种状况下温和地哄她，她只当是高烧未退的余热，以至于自己竟陷入了短暂的意乱情迷。
郭芙被他摸头这一下摸得发愣，又见他好言好语，心下居然有些惶惶然，不知杨过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她抬眼与杨过对上了眼神，然后又呆住了，她从未见过杨过露出那样的表情。郭芙不明白，那究竟是担忧还是悔恨，或者是惊疑，或者是与她说话时还未褪去的笑意，又或者这所有的一切都兼而有之。
郭芙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愚钝，痛恨自己半分也看不懂与杨过有关的一切人情世故。
郭芙最后还是服了软，乖乖地盖着杨过的衣服躺了下去。洞中火光闪烁，因着灼热的火焰而沾染上了几分幻觉般的迷醉，郭芙看着杨过守在火堆前的背影，迟疑着开口问他：“你冷么？杨……杨大哥。”
杨过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回古墓去？”郭芙不知该不该问，但她又不得不问，如果这场大雪带来的错觉令他和小龙女再度分开，那她无疑又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还不睡？”杨过扭过头来问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惨淡的月光稀疏地照在杨过瘦削英俊的脸庞上，非鬼非魅，如梦似幻。
“杨大哥。”郭芙再也忍不住，缓缓坐起了身，眼神片刻不离地望着杨过，“我在想，现下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梦。”就好像在颠倒的世界中经历了一场轮回苦痛的噩梦，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解脱的出路。
她走到杨过身边，挨着他坐在了火堆前。
“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变回去了。”郭芙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滴酒未沾，此刻倒像是喝醉了般说着胡话，“是这样么？杨大哥。”她等不到杨过的回答，径自靠在了杨过的肩膀上。她感到杨过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芙妹……”
“你看，杨大哥，你都不叫我郭姑娘了。”
杨过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环在了她的腰上，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其实他此刻思绪杂乱，半点也不比郭芙轻松，可是回首这十余载的人生，他发觉有些东西像顽疾般堵在他心口，如鲠在喉，使他无法对郭芙做出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
“我很痛苦，我想醒过来。”与郭芙这句话一起涌出的是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浑浑噩噩之间，她感到杨过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然后又离开，甚至无法令人觉知到片刻的温存。
郭芙醒了过来。
好像一晚的睡眠将她昨日所有的疲累都清扫了干净，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郭姑娘，你好点了么？”
郭芙点了点头：“多谢杨大哥的照拂。”
片刻的沉默。
“杨大哥今日要去古墓吗？”
“……嗯。”
“我上终南山去拜会几位道长。”郭芙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杨过，然后又接着说道，“然后回襄阳去。”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全然不在乎似的。
杨过垂下了眼，道：“若有机会，自当送上一程。”
郭芙点头道：“我会同爹爹妈妈说的，你莫要担心。”
“说什么？”杨过自己都愣住了。
“说解药的事啊！杨大哥，你最近毒发得频繁，若再不讨来解药，我……龙姑娘不在你身旁，只怕不清不楚便没了性命，我妈智谋无双，用不着拿着襄儿去换！”
杨过哪里知道，郭芙昨夜睡不着思来想去想了半宿，竟然都是在想杨过的毒，可她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半天也只想到要去求助郭靖黄蓉，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万全之策，因而临到告别便郑重其事地告知了杨过。
杨过一时间心乱如麻，勉强冲她笑道：“多谢芙妹。”
郭芙点头应下，然后站起身率先走出了山洞。杨过却仍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郭芙本已走开了数步远，突然回头问道：
“杨大哥，我们还会见面么？”
终南山昨日一夜都没再下雪，清晨的阳光毫无顾忌地落在杨过的脸上，带着些恼人的痒意，似乎在催促他快些给个答复。（全文完）

我也相信童话

这就完了

短小精悍的作品，申精 @潕殇/

我也相信童话，可是能不能让童话继续呀

求童话继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