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檀初识贺云山是在京中纨绔的局上，是七八个半大的孩子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凑出来的胡闹局——要去北里给雏妓开苞，也不知到底是开的谁的苞。
原本，萧以檀与贺云山当是遇不着的，萧以檀对这等局向来没兴趣，只不过这次几家少爷们野得有点大，生怕回家挨罚，遂捧来一把玉扇，把萧以檀从启明请了出来。

萧以檀此人比较传奇，才随着萧氏在长安落了脚，没几天各种传闻便飞遍了街头巷角，风言风语的内容花样百出，不过只有一点是京中纨绔实属羡慕的——萧氏上下，从未有人多管教过萧以檀，更别提凶上他一二。便是连着他砸了城东敬亭轩的上等玉件，也听说，只是被他阿兄，萧氏家主，说了一句，第二句还未出口，便为他阿姊拦了下去。
是故，一把玉扇换一个顶风作案后背锅顶缸的最佳人选，实属划算。少爷们捂着嘴偷乐，萧以檀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请来萧以檀后，那局十分顺利地约在了次日傍晚时分，他们要在北里门前碰头。
那日，夕阳正好，晚霞当艳，萧以檀是踩着霞光万丈，姗姗来迟的。几个少年早就等不及了，才听有人喊一声齐了，就迫不及待地往北里去了。
变故是在他们进门后发生的。
那时，先是有个扑着厚重脂粉的老鸨扭着她丰腴的腰，妖娆又妩媚地朝走来，赔上一张浮夸的笑脸，谄媚地捧着几个少年说话。

只话没说完，就蓦地惊出一声叫，她捏着嗓子，甩着帕子，指着萧以檀，连声哎哟喂，最后又是赔着笑，与那些个前头的少爷说道，小郎君们，你们怎么把家中小娘子也带来这地儿玩闹啊。这可使不得啊。
十三岁，是少年还未彻底长开的年纪，许多棱角还未脱去柔软的外壳，撑开凌厉有力的线。瞧不出男儿的模样，也实属正常。再说萧以檀，他打小就容色艳极，时常比旁得小姑娘都漂亮上几分。这番，被认错更是正常。
只是，京中纨绔的局嘛，又走就有来的，有时候谁也不认得谁，也能暗地里比着荒唐，与对方称兄道弟。
前头几个少年方才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瞧迟来的萧以檀，这会儿才在老鸨惺惺作态下回了头，瞧见他们这帮子小郎君里混杂进的“小娘子”。

所有的孽缘大抵就此而起，比如贺云山此后提前操劳起做阿耶的心，又比如萧以檀多年后多出的一道羁绊。
萧以檀坦然地接受了数条目光的洗礼，并平和地笑着，一一迎了过去，直至与最后一道目光交汇，萧以檀面上的笑，才有了细微的变化——嘴角翘得更高了点，眉梢都上扬了几分。歪瓜裂枣瞧多了，赏美人着实令人无比的心情愉悦。萧以檀一时间心情大好，甚至友好地向那道目光的主人微微颔首，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这儿做生意难道瞧得不是钱，是人么？
少年的声音还未脱去稚嫩，脆而悦耳，尾音里捎着兰陵带来的吴侬软语，似携着挠人的小钩子，又软又甜。
萧以檀随手将一袋银子丢进老鸨怀中，便自顾自地向里走，他说，要一间雅室，干净些的，安静点的。他说，娘子各种风情的都要一个，都是一个性子的那便没意思了。他说，糕点要东街陈记的，吃食要城西禄鼎记的，至于酒嘛……想来也没有琥珀凝光，便上最好的便是。

萧以檀此人爱美，不仅要自己好看，也喜欢好看的旁人。是故，当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雅室，各自散开作了好几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戏码时，萧以檀已经慢悠悠地晃到贺云山身旁，坠着他的脚步随他小小地逛了一圈。
贺云山自然是知道自己身后无端多了条尾巴，这尾巴安静不碍事，身上还散着淡淡的奶蜜香。就是……就是小娘子来这烟花之地，若是碰上个什么醉鬼，怕是要吃亏的。贺云山只大略地瞧了一圈室内的布局那是他师父教的，熟悉地形是打胜仗的必备条件之一。贺云山调了个头，径直上了座，落座前，他望向萧以檀，十分彬彬有礼地请他先坐。萧以檀扬了扬眉，也不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霸了他身旁的位置，他瞧着贺云山坐下，又盯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险些把贺云山瞧得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他满意地捕捉到贺云山未动的眉角，和稍纵即逝的目光，这才托着腮，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方才瞧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