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胭扣 )
何曾飘落北风中?
我不是菊。溃败之兰,仅此而已。踏满地碎玉琼瑶,抱琴坐园中,背倚山石,头顶空阔两仪,面迎长飚,似白刃出鞘、寒光乍现。
万象为宾客,静听。
桃粉傍身,挽发髻松松。抚弦抬腕,琴瑟浅唱凤求凰。凤求凰、凤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哐。
飞来雪团砸瘦肩,本为孱弱身,此一惊、乱弦音。须臾回神,将续弹,又有雪球拌嬉笑掷来,中腰、中鬟、中瑟。长瑟倾翻,滚落碎云堆。
“我的瑟——”心绪惶,不顾周遭冷嘲热讽,飞身前扑去护我的瑟。本不紧的发髻已凌乱,鬓发二三贴面,凄凄惨惨、戚戚。
田乡野/鸡,妄想高攀凤凰。寒风刺骨也入耳,我紧紧抱瑟蜷曲雪地中。
香祖堕落世俗。
李允恒
飐风瑟瑟,捶打着木窗,哐哐当当。饭饱人酣,殿里的红萝炭火舌高舔,烧的人直发困。落了帐,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是头昏脑涨。我踩着棉靴,趿拉到圆桌前,舒舒懒筋。阿康正从外头回来,带进来一簇寒气,看着他肩上的落雪,我望向朦胧窗外
“下雪了?”
阿康说我睡时下了一场,如今已经晴好了。待在这闷炉里,一个劲的乏,蹬上毛靴,裹上狐青裘,纵使风刃霜片,也得化成玉帛。雪约一寸,踩之柔软,观四方天地,披雪被盖雪毯,万千颜色,皆归于一白。沿着宫道而下,吐字成烟。
正舒畅,听见前有嬉笑嘈杂之声,还以为是主仆玩乐之景,走近些,才看见蜷缩的那一团,她在发抖,发髻歪歪扭扭的松着,但髻上的钗饰,非这些媵女敢佩,我跨步上前,裘衣一撑,拦下一块雪球
“胡闹”
众人惊慌嗟嗟,跪了一地,我如无睹,双手环腰将她扶起,她身子压着一把沾满水渍的瑟,真是个傻妞,我嘲她,手却解下狐青为她系好,顺便拍下上头的残雪。天寒地冻,跪着的也发抖起来
“都下去领罚”
没了狐裘,才感受到冬的威慑,袖里领里蹿进一缕夹着霜的风片,倏的,凉遍全身。幸好还有阿康的大氅,我才挽住“救美”的气概,没冻的牙颤嘴抖。再看她,穿的实在单薄,我伸手攥住她的一双小拳,冰凉的,还以为攥住了一块雪团,我有意无意的揉搓着,将自己的温热,匀她一些。分出神去看她的脸,有些脸生,应该是新人,看她委屈难忍的样,我不由放轻了调
“朕的妃子便任由他人欺负吗?为何不责罚?”
唉——,我叹,扶了扶她歪扭的发髻,拉她到亭中坐,命人捡起雪堆里的木瑟。
( 戚胭扣 )
何曾——何曾——
魂归东风。
利刃剐尽肺腑余热,吞吐冰雪寒凉,三魂抽离七魄,我欲登仙去。团青入眼时,我眨眼——是仙人来领我去了吗?哄笑声四散,大约已入仙境。
仙人解裘赠我,身腰软无力,风雪中瑟瑟而颤的兰被拾起,落入温热的怀。难辨仙人言何,只觉步伐虚浮,半身已飘飘然。
身形不稳,三步一跌,踉跄又狼狈。
温热自掌来、自肩来、自——心来。口齿不清地低唤:“仙君...仙君..."
“仙君来引我脱离苦海了吗?”气若游丝,仰头去观。
什么——妃子、欺负、不责罚,他字句被寒风撞得稀碎,断续入耳,我只顾着摇头。发间玉簪跌落,松散挽起的发倾泻,衬一双猩红眼。
蓦地惊醒,反握他掌,紧攥他袖,慌乱念叨,“...瑟,我的瑟,我的瑟...”
李允恒
一只受惊玉兔儿,可是从天宫跌下俗世?纤弱的身躯跌跌晃晃,于虚缈的雪雾中,仿佛下一秒便会融散。仙君何在?我怔,满脸的疑惑看着阿康,他忍俊难耐,我才一时了然。看着空空两手的自己,哑然失笑。我不是仙君,手中没有法杖佛尘,也不能挥挥手翻它个星辰颠覆,可我确是她的君,虽不是仙君,勉强的称得上夫君。她抖的厉害,若枝头的落雪,摇晃几下便要洒落。我将她的头扳进自己怀里,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拍打发抖的后背
“是朕,有朕在,不怕了”
我问了许多,她只摇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髻,在一瞬间崩散,她的怯,令人怜惜,我却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哄女儿家,一向不是我的长项。阿康将地上玉簪拾起,玉角磕碰,可惜了这支簪子。环身,越过她的肩膀,双手拢起散落的青丝,用粗笨生硬的手法挽出一个塌塌圆髻
“瑟在,你不必担心”
我讶于她的易惊,脆弱如瓷,也难怪受人欺负。撒开怀抱,摸上那把木瑟,是上乘料子。弦弦有音,我拨动一根,震而起调
“听朕给你弹一首,如何?”
( 戚胭扣 )
朕。
九天之上、独尊万象的陛下。此字如雷贯耳,似雨倾盆,浇我浑身通透。幡然醒悟——不是仙君,是郎君。
我的郎,我的陛下。
此亦非仙境,是人间、俗世、凡尘,是他温热的怀。依靠在他肩头,泪势将减,只余滴答抽泣。朔风滚刀剐尽肝肠,偏怯退亭外十里,徘徊不敢前。
因庭中帝王之尊,谁敢冒犯。
谁敢?
我偏任性伸臂去环他的腰身。“不怕了,不怕了。”
喃喃念叨,杂乱心绪被抽丝剥茧,逐渐归顺于他掌。瑟在,我不必担心。
尚且未涉人事,不懂情爱滋味,此时只知依赖,嗅他颈边香,好安心。木瑟蓦然蹦出长音颤颤,我吓得一缩,也跟着颤。他太温润,我只能点头。
“好,仙君为我弹一曲。”
李允恒
扫袍正坐,手指自内抚过二十五根,勾弦起,根根挑高,如鱼撞荷片,涟涟清波,短促清亮。瑟与筝之异在于瑟弦根根分明,沉而不闷,回声亮而干净,是雨珠沾苞,簇簇荷花开。若遇疾拨,也如月宫寒光,碎玉洒落,沉稳之气自序曲至终章,更宜男子奏弹。以颤弦收尾,散去眼前山水,畅然舒心
“此曲名叫淡月映鱼,如何?”
我不敢自恃一个“好”字,只不过是从前闲散时候,寄情山川的玩乐罢了,没想到如今也能引娇儿一笑。她终于不再像个惊中的雀儿,我也能好生说上几句
“你是小主,怎能任由那些小宫女欺负,朕可不是你说的仙君,能时时刻刻变到你跟前。”
我娇怜的拍拍她的头,从身上解下青白玉雕的玉佩,给她系在腰间
“随身带着,给你鼓鼓气。”
赖了大半天,实数不该,我哎——长舒了口气,搓了搓发冷僵硬的手,派阿康将她和瑟好生送回去,弯下腰瞧她受冻微微红的双颊
“这曲你若喜欢,朕改天教你”
( 戚胭扣 )
帝王也鼓瑟。为我。
飞雪乍停。
瑟音浑厚低沉,余音且亮且净。凝他白净的指,横扫瑟弦,搅乱一冬碎玉,复回拨,恍惚身至曲水流觞,听溪潺潺而前,玉盘托酒兕飘荡。
停于我面前,伸手去触,点散一弯月。
淡月映鱼——君若皎月,我为游鱼,甘愿受困方寸。
曲尽意犹在。泪早已于他琴声中消散,只痴痴盯着颤抖的弦、拨弦的指、指上的月。再窥——“月色真好。”
月色真好,我竟徒生歹念,只想它为我一人皎洁。
小声嘟哝,“就是仙君。”我的仙君。
不舍地起身,紧了紧身上的狐青裘,怀抱木瑟,三步一回头。
“仙君欠我一曲,我记下了。”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