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的太快，宵夜也吃到尽头。前厅酒喝得畅快，而我在望深远的天。将近冠岁的第一重禁锢，叫做婚姻，我同赵安的婚姻。
沈氏族门程词，始料不及的，难得的，好姻缘。六郎不务正业，玩弄个商行，权当是什么人物，实则鸟也不算，酒桌上，伏低做小，酒桌下，甚者，比不得黄口小儿。
汴梁权贵这样多，世家名门算鸟呢？——呃，老人们说得也对，我更不算。

花露沾湿，拂袖舐襟，就闲栏来靠，松垮地挽一挽袖，仍捧今晨的花。我迟迟没有送出，因来不及见一见新妇，也未于人群，得见舅舅。
灯烛斜来挂，月下伶仃地晃。足下未察，险叫酒坛一绊。
稍稳一稳步，定睛。
“舅舅，”弯眸，避过障碍，“新娘在等你啦，还不去呀？”

潮湿的月亮，诱人低喘的，沉闷的空气。雨后的汴梁不甚友好，竭其所能，驳斥所加的任一场宴席，而上天偏向友善，最起码不在今日下雨。
脆生生地一叫，往侧边一挨，让个空位。
“小孩的宴散了？”在孙辈出生的号角中，我算迟一步。
“忙里偷闲，还得回去喝一波，酒肉一桌，跑不了。”就花一指，“今晨就见你带着，做什么的？”

花下尤见露，根茎横臂，支棱着，全不肯低首，于是见以芃芃，赠人仍很合宜。舅舅耷着脑袋，却不似前厅所表，意气风发。
“还没有。”
很是坦率，宴上在摇骰，我的手气坏得上头。
“他们的手气太好了，玉都要抵出去了！”
再举一举。
“是送给你们的，”相递，“新婚要见花，春末的花已经很多啦，采给你们。”

少年人爱赌，爱色。奉嘉初年，在很多个春秋之前，我与容王并列资善，不学诗文，偏以笔墨下棋，尔后做赌，赌个一二三，恨不得赔上乡村的老牛。
少时亦不知谦让。倘若早知婚讯，当日祁国公府，我该让赵安一成。
“是吗？等会儿舅舅帮你揍一波，沈煊当头？”
小孩的浪漫，比大人要强。
“谢谢，可惜今晚新房不得叫人近，大抵要由我借花献佛。”

浪人醉死在春天的风里，幽州的侠客爱在风里吟诗。乱地与都城大不相同，人们饮酒作乐，诗是佐兴的工具，在旧日苍茫的荒原，诗是怅惘的酒液。
在许多个白日之后，我开始明白，苦痛终将在稚子眼中改写。
“一车之恩，我绝不当叛徒。”言外之意，沈煊有在掺和。
罅隙之间，我记起新妇的袖。
“新娘袖上有珍珠，发中有金玉，她还会喜欢花吗？”

在违背常理的婚宴之上，我决定偃旗息鼓，勿让所有人都得见这古怪又和谐的一幕。我是苦苦求索的新郎，从未见过遥离汴梁的新娘。
撸起袖子，在夜色中看向一束花。
“坏事了，小时候抱沈煊去赌场看生意，怕不是耳濡目染了。”
啊，公主也喜欢花吗？大抵是的。
“大抵女人们都喜欢花，”低首，“虽然你是女孩，但是你也喜欢，那她也不例外，你怕她？”

人们在紧张的时候，会用很多话来掩饰，我猜测今夜亦是如此，大抵是走入围墙，大抵是走出怀真，两者兼而有之，快乐与痛苦交织。
“舅舅，”战术一仰，“未成年也真的可以进吗？怪不得他手气这么好。”
我寻觅到缘由。
“我不怕她，只是觉得，她好像不太开心。”

女人无分大小，在第六感方面，总是天生的敏锐。彼时我的猜想，实在太过小儿科，我以为是婚姻的围城即将困住我们。
喝酒上头不上脸，我自信地以为，自己此刻看起来仍然很精明。
“爷开的，必然可以。”口出狂言。
“嘿，小孩一个，想得挺多，待会把花送给她，她就开心了。”

我疑心舅舅已经醉得深了，平日笑咪咪，今日重拳出击，全不似寻常有趣。忽而兴致缺缺，一段小旅程就此终结，我当这算是默许。
“那好吧，那我要去啦。”
扶正酒坛，再拍一拍裙后落尘，前往下一个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