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边的冰雪始融，于和煦中缓缓迎来新春。自冬来的一场风寒，也随往蓟县而消失殆尽。仲春围渡，自奉礼部奏疏、循周礼之法，随扈蓟县事稼穑。只此一回，我带了小子一道儿来】
【却是拘不住玩心甚重的少年，放他去耍而自己也落个自在。面前的石台上早已分门别类归置好稼穑一应工具与秧苗，此之道常见，而亲耕却是头一回。持耙在手翻土，不肖多时，便已然觉出不易来。再睇向身侧之人，俨然一副认真模样】
阿尔哈图，这是——甚么种子？

【我在蓟县的田垄里迎来了正观十一年的东皇，比起囊昔闲居宅邸醉饮醽醁的惬意，亦或是奔波洞庭，日夜兼程的疲敝，它总是不同寻常。只因我不持酒樽，也不必整日相对劳形的案牍。我手执的是耒耜，对的又是黄土。】
【可我诚然没有作陶潜的秉性，是故耕作泰半皆是逢场作戏，只作得戏久了，也便琢磨了一星半点此中门道。是而，方有如今尚可称兄道弟的襄王来咨，我倾身而起，仔细睇过他掌中物，又冁然应之】
“这个啊，大抵是辣椒。诺，前头也种了一片，瞧着像。”

【于他话音落下之时仔细辨认一二，业只浮于表面“瞧着像”三字，也未作过多——也因不大熟识之故，而方恍然颔首应下】是辣椒啊。
【末了又添上一句】如今种下，待到秋时必定有好的收成。
【是以仔细将种子种下，而挺直了背权当歇息。此多流于表面的形式也在数年来的虚与委蛇中应对得得心应手，真假间各人自有定数，又何必拘于一时。难能同阿尔哈图贪恋这几分闲暇时光。可若论要全然抛开案牍劳形，也是不大可能的】
最近在忙什么？

4
【若是农人眼见我等‘钻研’模样，定要忍俊不禁。徂往居于京师紫闼的王公贵族又怎可识得田间之物，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凭着眼见的物形而作了不知真伪的决断。襄王同我正辨辣椒，而庙堂上的风浪尚未席卷我二人之身，是而也令我尝得难得的‘兄友弟恭’之乐。】
“春种秋收，这是天道寻常。若是今岁雨露丰盈，高旸频临，秋来的蓟县，一定是四海无闲，穰穰满家。”
【自奉书入得正大光明以后，我便鲜少有这般的闲暇。三言两语中，我尽所感惬意，虽也与他论政事，却无繁累之心，更似是寻常闲谈】“想来，兄长也知悉湖广的一场烈火了。我往那处去，所幸没有烈火焚身。如今夏连翼之乱已平，城池却泰半有毁，我便是在此事上多下了些功夫。兵部近日来也连日核查了裁兵之籍，称一句昏天黑地倒也不为过。”
【我长舒一气，又笑】“这蓟县倒是令我安逸不少，整日看着案牍，心也烦了许多。”

也不知此时我种下的种子，可也会为那丰收助一份力。
【笑着摇摇头打趣上自己一句，又向四周顾去】
【春种秋收是四季更迭、亘古不变的规律，倘若因气候又或者种种意外而生，那便是另一种哀嚎遍野的情形。我见得多了，是以在耕种时免不得在心里默念一句不易来。可又有何易事？宦海中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而我只需珍惜眼下同阿尔哈图这般可以不必权谋心术相对的惬意闲聊来】
天灾人祸，皆不太平。【一叹，又续道】去岁江苏河道受阻，无论是开海运亦或是疏浚固堤皆需耗时日，这一来二去竟也迟迟方处理完。
可不是？不必终日面对劳形的案牍，就连耕种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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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既然是诚心种下的，纵然沧海桑田，也遗留不了你的这一颗。”
【言至此，我也难得打量我的兄长，竟在他眼中找到了不易得的悲悯，这与以往形形色色、舌灿莲花的昆仲大相径庭。我或该谢过正大光明的朝堂，谢它未曾无情，还将我同他的这层窗户纸维系的妥帖。是故这般的誾侃，便成了赤乌下最为光辉的意趣。】
“不过，若仔细论，人祸总比天灾更可怖。”【又是一锄的灰齑，似也昭彰着天道的不公】“江苏是一处险要，若没了这地界，少了海运，仓廪便又少了金银。可惜，总有人要毁了这长堤，所幸修缮得当，兄长劳心了。”
【可案牍是青云，谁又肯做农夫？冁然笑过，赓睇有道】“只可惜，你我于这桃花源不过是过客，却也不知来日，能否再故地重游了。”

那便承你吉言，待到秋收时若有机会，我再来看看我种下的那些种子，是否已大有丰收。
【不过满口胡诌的话，沧海桑田，而不过一粟，于茫茫之中又岂能分辨得出？这话也就当一句乐，也就他肯听我说这荒唐的言论罢了。好在，我未曾全然疏远，幸甚尚有可携手同行之人】
【那庙堂可谓是利刃，于不知名处悄然磨平棱角、噬了人心】天灾尚可预备，可这人祸——【摇摇首】防不胜防。今日我督长堤修缮完成，可不知明日、这意外可会突然袭来，再打一个措手不及。
【桃源终只能称为桃源，我们于他、他于我们，皆是过客】倘若来日故地重游，可会有今日般的心境？

【近年来、或是一直以来，这明争暗斗的风云从未停歇，庙堂匆匆却也只虚作过客，各有所谋，人心难测。逢此蓟县良机，我却有机会同阿尔哈图说上一二句真心话，那是暌违以后的面具背后，不必加以过多的掩饰】
而今运筹帷幄，总胜于日后的人心难测。【适时也翻动着手中的耙，将辣椒种子尽数撒下——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只不知他可有碍了谁的道路】
好了，这边也差不多种完了，我们去那边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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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若有机会，我和兄长一道来看。不仅看您的，还要看我自个儿的。”【掌中的种子悄无声息的落下，它被掩埋在黄土里，却不知今岁是否有足量的雨露金旸，能令他终成葳蕤。天道造化，谁又可盖棺定论？摆首，我为它又覆上一捧土】
“若除天灾，可以虔心。而人祸则无人可除尽，天下之大，总有硕鼠匿于蒂固的朽树之中，伺机而动地为祸四方，兄长该小心，万勿节外生枝。”
【遑论是桃源或是沃州山，末了不过是绮丽又荒谬的妄想。我同他将帝胤的身份背负了十数年，便注定要踽踽独行，直至黄土也没了我们的白骨。无他，宿命而已】
“世间难测，何人可知来年又有何事覆压你我之身。若是心境相同，自然再好不过。”
10.
【世情恶转歇，万事随转烛。叵测总萦于世，何人可避，何人又能避？今日的坦荡，来日便可化作诡谲的谋论。映着二月里的高旸，我又直视着他的惬暇，转瞬便将那无谓的思虑忘得干净。这回便作一遭罗隐，令明日之愁明日再愁，今朝有酒，自然把酒狂歌。】
“也好，待得种完，兄长可愿同我把酒对月？听说山庄里酒甚好，陪弟弟解解馋，如何？”
【他自欣然应允，此后笑谈垄间，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