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一重关系,李齐贤也算是王祺的岳父——因为立为中殿的蒙古公主始终没有孩子,朝野议论纷纷,王祺又坚决不纳妃子,后来为了堵住朝野悠悠之口,李齐贤私下劝说他,还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宫里,是为李益妃。在元的往事,王祺小时候的心性,乃至于不近女色的体质,李齐贤并非不知道,然而还是一力主张将女儿送入宫中,这让王祺对他抱有愧疚之情。
李齐贤已经告老在家,只是专门有事问政的时候,王祺才回去李家。
此二人对话之时,即使是朴胜基也不能在场。于是胜基被李氏家仆请到另一件小屋子里面喝茶。
一见到他,李齐贤便说:“近日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殿下心里很委屈吧。”
老人温柔的声音,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殿下打算怎么办?”
王祺微微低下头,自嘲地笑笑:“我还没有办法,只是疲于应付事情……”
李齐贤用老人怜爱地看着孩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他虽然年轻却迅速憔悴的脸。
“不行的话,让那孩子回来也……”李齐贤正要说下去,王祺喝止道:“李师傅!”
李齐贤为他激烈的反应吃了一惊,只好缄口不言。看着王祺把一杯茶都喝了,才慢慢说:“您何苦呢?”
“我想问李师傅的,不是那件事;李师傅近日听说的,应该也不是那件事。”
“殿下要问的,是选择田民辨置都监,还是听从群臣的建议,暂缓土地改制?”
“您这次说对了。”
“殿下不想听从群臣的建议?”
“他们那纯粹就是——”王祺平时忍着一肚子委屈在人前不能说,此时冲口而出,“贪赃枉法!无理取闹!大逆不道!”
“如果我给您的建议是,希望您听从大臣们的建议,您会如何呢?”
王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瞪视着这个如师如父的老人的脸。
“您做的没有错,可是,正确的方法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李齐贤的语调是老者一贯的沙哑缓慢,带着开京的当地口音,“您读过道德经吧。”
“那又如何?”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殿下奉行的是天道,所以自认为名正言顺,然而,您太不了解人之常情。”李齐贤给他杯子里续茶,老人拿着壶的手都颤颤巍巍了。王祺过于震惊,没有反应。
“您对人的欲望估计不足。人的贪婪和占有欲是没有止境的,权门得到了朝廷赏赐的田产还不够,他们想要霸占平民的田产,然后把平民变成奴婢,他们还想占有更多的东西,当您想要剥夺掉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占有欲会促使他们反对您的改制。只有能够谋取更多富贵,他们才会有为国家做事的动力,如果您夺取他们的财产,即使他们表面不能反抗您,也一定会因为被剥夺而怀恨在心,不可能继续为您做事,甚至可能与您为敌。”
“可是权臣这些年来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所以臣说您对人并不了解占有欲啊!”李齐贤像在看着一个发脾气的孩子,“不光是财产,美色、人情、这些东西,人们都怀有占有欲,您不能够了解他们的心情吗?不是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像您一样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王祺打断道,“即使人欲没有止境,世上的东西却是有止境的,一人得了,他人就要失去,所以国家才要用儒臣啊,夫子不是教人欲望服从于理智,肉体服从于心灵……”
“您自己没有贪求心吗?占有欲都是排他的,而您所占有的,正是这个世界上最独占、最排他的东西。”
——那个东西,名为王权。王祺苦笑,这些东西他不是不懂,但是这竟然成为他必须屈服的理由,这太可笑了。
“请殿下考虑到凝聚朝臣之心和与上国的关系,暂缓新政的实行。”李齐贤诚恳地说道,“我不能再在朝堂上为您说话,但是……您是我悉心培养的君主,我不想见到您被他们戕害……请您慢慢地替换朝中的官员,总有一天,您能够实现您的愿望。不要与他们争一时之短长,断送您的未来……”
老人浑浊的眼中迸出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