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原本没有这张软榻的，是西尔禩总喜欢化狐形窝着，夜玄熙才专门给他添置的，平素他是不会躺上来的——除去有时箭在弦上，实在走不到床的位置，夜玄熙就已经把西尔禩按倒在榻上了。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睡觉了。
夜玄熙抿着嘴唇，脱了靴子，又给自己除去外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遭静得甚至能听到床上那二人的呼吸声。他面无表情地在榻上躺下来，手下意识往旁边一伸……却碰到了软榻的靠背。夜玄熙微微愣了愣，须臾，收回手臂，无言地替自己盖好被子。

夜玄熙在一片黑暗中望着天顶：“……”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感觉让他不习惯——倒不是说这些年他没有自己睡过，而是明知道西尔禩就在不远处，他却还抱他不得——这种感觉总是让他无意识地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便发自内心地感到十分排斥。
夜玄熙睁着一双眼睛，手指捏起身下一块布料，反复摩挲。又盯着雪白的天顶出了片刻神，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下定决心，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床的方向，一看，却微微一怔：
原本好端端躺着的西尔禩，竟是也坐了起来。
夜玄熙下意识唤他道：“阿禩？”
西尔禩：“……”
他并没有给夜玄熙任何回应，就像没听见似的，坐起身，掀开被子，长腿一跨，翻身下床。
睡着的小孩儿从他胸口骨碌碌地滚下来，在床上翻了个身，眉头一皱，人没醒，呜呜呜的就要哭。西尔禩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抄了起来，在夜辰大声哭出来之前，把他送到了旁边的摇篮里。末了，娴熟地用手推着摇篮，左右晃了两下。

“……”
夜辰竟真的安静下来，继续睡了。
西尔禩这一系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夜玄熙在一旁都看得有些惊讶，移不开眼睛。回过神，刚想再喊他一声，却见西尔禩忽然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他的方向。
“……”夜玄熙道，“阿禩？”
西尔禩：“……”
他就像是梦游一般，看了夜玄熙一会儿，又把脑袋转了回去，走回到床边，弯下腰在床上摸索了一阵。
夜玄熙：“……？”

西尔禩摸了一阵，似乎没摸到想要的，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站起身再次转了个身，这回，朝夜玄熙的软榻走了过来。
西尔禩靠近了，夜玄熙方才看清，这人果然根本没醒，眼睛都还紧闭着。
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只见西尔禩在软榻上又摸了摸，很快碰到了夜玄熙的一条胳膊，眉毛顿时扬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往榻上一躺。

软榻远没有床大，夜玄熙还在榻上，西尔禩这一躺，直接躺在了他的身上，那人却一点儿不嫌硌的样子，翻了个身，叠在夜玄熙胸口，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夜玄熙：“……”
他原本是不知该说什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心尖上仿佛被自家狐狸的爪子反复抓挠，痒得他就快要忍耐不住。冷静了好半晌，夜玄熙抱了抱西尔禩，一手搂背一手抄膝，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下来，起身往床边走。
走到一半，他暗暗瞥了一眼夜辰摇篮的方向，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

18.
是西尔禩先发现，夜辰不知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了。
那是某一天半夜，他在夜玄熙怀里正睡着，忽然觉得自己头发好像被人扯了两下。那时他迷迷糊糊的还没有完全睡着，挣扎着仰起脖子往头顶看去，一看，却发现本该睡在小床上的夜辰此时竟是站在了他二人的床头，一只手抬得高高的。抓住了西尔禩的头发。可他个子太矮，爬不上床，只能一边左右移动，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夜辰道：“阿娘，阿娘。”
西尔禩睡眼惺忪地想：我才不是阿娘……随即双目圆睁，猛地从夜玄熙怀里挣了出来，道：“辰儿会走路了？！”
就像条件反射一般，西尔禩刚支起半个身子，夜玄熙立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双眼睛瞬间睁开，竟透露出几分凌厉。察觉到西尔禩只是兴奋又激动地看着站在床头的夜辰之后，眼神才重新柔和下来。

西尔禩注意力全不在此。他半个身子探出床外，托着小孩儿的胳肢窝把人抱上了床，笑着逗他道：“好辰儿，告诉爹爹，什么时候学会走路的？”
夜辰啊啊地道：“阿娘，阿娘！抱！”
西尔禩高兴得心都化了，也不计较阿娘还是阿爹的问题了，一把将夜辰抱进怀里：“好好好，这样抱行不行？”还不忘转头对夜玄熙道，“阿烨，看你儿子多聪明，才这么点就会走路了！”
夜玄熙替他理了理衣摆，道：“也是你的儿子。”

其实，夜辰能够这么快学会走路，西尔禩功不可没，没少趁着夜玄熙不在的时候“欺负”人家。
夜辰爱喊他阿娘，西尔禩总是纠正不过来，思来想去这和夜玄熙怕是脱不了干系，便抢了他最喜欢的小木剑。那小木剑是夜玄熙特意做给他的，小孩儿特别喜欢。看着自己的宝贝被抢，夜辰脱口而出又是几声“阿娘”，然后在床上爬着往西尔禩那里追去。西尔禩不愧是西尔禩，和一个半大婴儿叫上了劲儿，把那小木剑左举右举，最后干脆跳下床去，得意洋洋道：“想要啊？想要你过来拿啊！”

刚走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的夜玄熙：“……”
有这样的爹，也难怪这孩子能这么快学会走路了。
可能真是被西尔禩教坏了，自从夜辰学会走路，他便养成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半夜醒来不哭也不闹，直接爬下自己的小床，走到另一张大床边去扯他阿娘的头发，要哄要抱。
西尔禩头两次还挺感兴趣，第三次开始就懒得动了，被子一裹盖住头，自顾自地滚到一边去，声音闷闷地对夜玄熙道：“阿烨，你去哄他……”

夜玄熙便依言去抱小孩儿。他哄孩子也算是得心应手了，没多会儿就把夜辰哄得睡着，放回小床上，转身却见，西尔禩支着条胳膊，面上毫无困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西尔禩吹了声口哨：“三殿下，贤妻良母呀！”
夜玄熙没回他，西尔禩也不多说什么，拍拍身边的空床铺，示意夜玄熙赶紧上来。等人躺好了，自己干脆利落地一滚，准确地滚进他的怀抱里。

夜玄熙顺势捏住他的下巴与他亲吻。西尔禩却脖子一扭，避开了，故意道：“你不怕辰儿再过来看到？”
夜玄熙毫不犹豫地把他压回去，目光坦然，道：“看到便看到。”
西尔禩被压着还要手舞足蹈地扑腾大笑：“哈哈哈哈我们三殿下也教坏小孩儿啦！”
这样的事每隔几日便要发生一次，如此重复了数次之后，夜玄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可是孩子还小，此时就分房睡的确有些早了……

这样想着，在夜辰第三次半夜跳下床往这里走的时候，夜玄熙瞬间睁开了眼睛。
夜辰像之前那样，扶着墙走到床边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的父亲在床边正襟危坐，一双浅色的眼睛不偏不倚地锁定了他。
夜辰：“……”不知为何，明明夜玄熙的目光并不凶，甚至十分平和，他却一下子不敢动了。
西尔禩曾笑着打趣他：“你想和辰儿眼神交流，那也得孩子看得懂啊！”
……如此看来，达成这个目标怕是指日可待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小孩儿的耐心到底还是比不过含光君，他有些哆嗦地朝夜玄熙伸出两手，道：“父亲……抱……”
夜玄熙没有抱他，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后熟睡的西尔禩身上。
夜玄熙对夜辰道：“夜深，不要打扰你阿娘睡觉。”
小孩儿似懂非懂地呆呆看他，片刻，像受了委屈一样，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