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周国长主的几日，都不曾有一个好眠。余氏少有武将，在朝虽也有许多风波，可自己毕竟懂得少些，也觉得遥远。这是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知道，在我们都没有看到的地方，到底在进行怎样的一场战争。）
（以血肉换血肉，没有出奇制胜的兵法，只有烈火中的同归。）
（则成同符郎要好，自己是知道的，但不曾认识他。即便不认识，甜甜也为他，流下了几滴泪。）
（收了心抹了泪，又来到周国长主这里。）
：甜甜给殿下做了几道点心，殿下可愿意赏脸尝尝？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临安毕竟不是我长大的地方。水土不服，兼思及故人，挂念赵延祯，几日不见便消瘦了一圈。可甜甜我仍是愿意见的，她是明章师弟的子侄。如今他人在江南，替人看顾照料一二还是不在话下。
“是什么点心？”
弦歌骤停，琵琶放在一边，让她近前。

（周国主瘦了很多，仿佛，比上一次见到她还要清减。其实宫里许多人都消瘦了，舟车劳顿，水土不服，难免会吃不下东西，也少安眠。可她不一样，她还有许多悲伤。）
（我想给她一点甜。）
：扬州多雨，甘蔗生得不及东京甜，好在昨日金陵的车市到了，司膳购了许多食材，才好做这一道糖霜梅子。
（倒豆子一般不停地显摆着自己的手艺，小碟子一字排开，但愿能有一样哄到她心里。）
：还有酥油鲍螺，怕您食欲不济，少放了些油，多放了奶。
（曾经在东京无论公卿望族还是平头百姓都眷爱的玩意儿，也许，还能让人觉得东京不远。）

当清闲下来的时候，孤独和悲伤总会无限放大，让我仿若在不着边际的大海之中，不能确实地碰到什么。我试图要逃开这一切，于是自己寻着事做。可若要习医，手边便是阿娘编撰的《药膳食经》；若要弹琴，这紫橨槽金碮琵琶，又是父亲亲赐下来的。郑钤并不在身边，而余甜甜——
余甜甜也带来了旧物。
“这酥油泡螺……”
不及宫人来分，便先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我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人。光叔还在时，常喜欢喂我酥油泡螺——或许不是他喜欢，而是成贵妃喜欢。于是我也喜欢。
毫无征兆地落了泪，却仍是笑的。
“……很好吃。谢谢你。”

（我开始慌了。）
（或许自己真的不是个玲珑的人，明明是想要哄人开心哄人进食，却一次次哄得人掉下眼泪来。惠惠是如此，周国主也是如此。）
（鼻尖酸涩，甜甜也很想哭呀。）
（伏跪在她膝头前，费力地仰着头）
：是甜甜不对，您别难过。
（以前，大哥哥离去时，是怎么哄小阿寄的来着？如今一片空白，连郡公府的厅堂门廊，一下子都记不起。）
：不然，我给您唱个歌儿吧。

这是专属于我的旧事，本不是她的过错，更无意惹她伤情。谁知余甜甜竟是如此多愁善感的女儿呢？连忙拿出巾子将眼泪擦干净了，又抬起她的脸，轻轻印了几下。
“你会唱歌吗？要唱什么，我替你奏曲。”
侍人将放在一旁的琵琶奉上，半抱在怀里，眼里略微露出一点温度。
“这是阿爹送给我的，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弹过啦。手有些生，你别见怪。”

（将所有的哀恸，压在剪水的明眸深处，摇了摇头，却无意要她奏曲。并非是因她身份尊贵，不敢劳其伤神，而是——）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敢再唱开封的小调呢？）
：其实，我来到开封，并没有几年时光，大哥哥故去之前，我和两位阿姐一直在江宁帮着阿爹打理江宁的生意。江宁有首歌谣，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将几支空余的碟子在案上一字排开，又分别盛了深浅不同的茶水，似街头的老匠人，竹筷敲得叮咣）
：苏渤泥青花碗儿~碟儿~筷儿~
：马标的火刀~火石~火灭管儿~
：明瓦廊娃娃玩的花拌锤儿~张家衙的鱼圆儿~腌菜头儿~
：胡家花园的紫竹篮儿~蝴蝶儿~井眼儿~花椒盐儿...
（江宁的口音，与开封并不相同，又夸大了儿音，只做滑稽状，不住地瞥向她，唯愿一声破涕。）

好好一个漂亮女儿，却偏要装乖扮痴，若还体不到她的心意，那只能说我太不知情识趣了。眼角还有湿意，便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你怎么到了司膳呢？歌儿唱的好听，应当去司乐。我同柳司乐是很早的交情，叫她调一调，不算事儿。”
说着又吃了一口酥油泡螺，长黛一蹙，又很不舍。
“唉，这手艺，不在司膳也很可惜。”

（眉儿一凝，嘴角微撇，假模假样地，故意犯起了愁来。）
：那可怎么办，甜甜可只有一个甜甜呀。
（手艺嘛，甜甜倒有十分的自信，这一手小点心，从不输给任何人，可歌儿嘛，远的不说，连祁娘子的一成，自己也是比不上的。）
（所以呀，也只配贻笑大方了。）
：供职两司是不行，可是供殿下一乐，却是十万个可以的呢，怕只怕殿下今日喜欢，明日便厌烦了甜甜。

“怎么会呢。”
拢着她的手，很真诚地与她相对。
“明章虽说是我师弟，其实在老师致仕后，一贯是他来带着我的，说是亲人也不为过。你是他的侄女，我定然要看顾，不必这样说话。”
况且我确然很喜欢她。拈了一颗酥油泡螺，喂进她嘴里。笑吟吟。
“以后记得多来给我唱歌，我很喜欢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