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邸静养，时邀麟阁闲话消暇，麟阁不多说琐事，但坊间、朝上诸事自有信来。本请麟阁手谈，正有一封信来，斜依榻上，拆展而阅。须臾，将细笺投入香炉之中，甫有烟起时，麟阁恰来，不由与人笑道。】
还未贺过你升迁之喜。

朝中府上琐事繁多，诸事缠身更甚往昔，少时尚可予阿姊一封家书，与阿兄半盏闲谈，自凭心意，随意出走长安，或行江南，或游漠北，再不济远走安北，吹上几载白毛风。而今朝，官职所绊，萧氏为牵，便是游个京郊，也有人追来絮絮无数杂事。
且拎着一坛琥珀凝光，徐行至雾朝——现今，此处算是唯一一处清净地儿。甫推开门，便嗅来满鼻烟味，将将迈出的腿倏地收了回来，抬袖掩鼻，稍一挑眉。
“贺云山，你便以这烟贺我升迁之喜？”

【炉内香篆味清，却有纸屑为扰，杂于其间。袖下器如山叠，指腹正搭峰处，并不瞒他，又点一点。】
这烟还不是麟阁惹来的？
【起身将松窗又开两扇，招人进来。】
洺州一事，我本就恶名缠身，你这是想与我并驾齐驱不成？

待烟味淡去，方才拾步而入，一壁将琥珀凝光随手搁至案上，一壁凑到炉边嗅了嗅香篆之味。雾朝所焚之香篆向来清雅，是以一旦有旁杂所扰，其味尤异。
“换一炉罢，沾了烟熏之气，不好闻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在他屋里轻车路熟地翻出一盏酒樽，复回身至案边，揭去酒封为自己满上一盏。
“怎又是我惹来的？”
霸去他方才坐暖的榻，举杯朝他敬了敬。
“你这便是颠倒是非了，明明是你后来居上，该是你想与我并驾齐驱。”

【庭风扑入，衣摆几荡，又复往日模样，拢袖折身，与人同坐，舒眉。】
我也早不是什么清正之人了，都是混了旁的东西，与这香没什么不同。你不喜欢，便先熄了，单留这酒香好了。
【再度拾炉，香未烬，却无温续。翻盏自斟，与人说笑。】
这可不该是你重振旗鼓更上一层的由头。

“伤好了？”
一壁伸手拦下他斟酒的动作，一壁慢饮着樽中佳酿，待樽中酒尽，复偏首朝其望去，是眉微扬，唇衔笑，慢悠悠与他来道。
“这酒不是带予你吃的，只是让你闻个味儿，”指叩杯沿，自他手中取过酒盏，又满一杯热茶，端来塞入他掌中。“伤未愈前，你只配喝这个。”
“阔落，人皆有私欲，何来纯粹一说，便是你口中所谓清正，又以何人之标准来断你之为人？”
自他身侧取过香炉，将里头未烬的香篆倒出，仔细清净里头残香，又自他香盒之中翻出自己惯爱的伽楠香。
“我向来这般行事，何来更上一层之说。”

【麟阁一句询来，一时不解，掌中一空，又换来温盏，垂目望一望茶汤，又抬首望一望他，哭笑不得。】
这情状我怎么看的有些眼熟？我可不贪杯。
【捧盏而坐，由人去净残香，少顷，一室都是他袖底香。】
往日顶多是春雨如油，这次可算是瓢泼了。你这是不甘人后，做定了和我同甘共苦，狼狈为奸？

“我故意的。”
迦南香起，盈满一室，颇为满意地捧盏倚榻，撑首托腮，毫不遮掩地笑来。
“贪杯与否非依你说，是看我如何定。”
将樽中清液一饮而尽，便停杯止饮，捧来一盏热茶陪他“望梅止渴”。
“你寻我来，便是来教训我的？”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你可愈发像我阿兄了。”

【正似彼时平康，却又有不同，无美眷丝竹，麟阁亦浅尝辄止。候得茶汤适口，以茶作酒一举。】
如此甚好，这琥珀凝光便留在雾朝就是了。
【徐徐饮下半盏，失笑。】
本是想请你来手谈，你有这些琐事耗费心神，不如来日。眼下却有一桩，正如你说——
【略略倾身，眉尾一挑。】
既然像了，叫声阿兄来听听？

自去岁隆冬久病不愈，七哥便常携医者来访，每每来时便要在启明耗上个大半光景，离时更是再三嘱咐阿姝要盯着我少酒多眠，是以启明之内的酒窖一时难见天日。
“原先留予你倒无妨，只近来七哥来得勤，将我的酒窖封了，这坛琥珀凝光可是我好不容易摸来的。”
阔落衔笑倾身而来，我亦偏首望去，瞧他眉尾稍挑，神态闲适，难得无所虑无所忧，将手中茶盏搁落，是转身，径直欺近他。
“你不若来日伤愈，去启明亲自向我讨上几坛，”话音稍停，我将下颌枕上其肩，于他耳畔轻笑，“阿兄——”

【麟阁落盏近前，却无往昔“口舌相争”，只眼波横来，伏肩附耳，低声一唤。仿佛旧岁不曾去，是当年坊间“娇娥”戏语，是当年公邸“美人”柔声。彼时未知宦海沉浮，不识得离别生死。】
诶——
【尾调缓长，有笑腔泛来，又溯故梦。微微垂目观去，将杯盏递在他唇下。】
那吃这盏茶便是定下了。阿兄自然亲去，才算兄，友，弟，恭。麟阁可该扫榻以待？

他应得熟练又坦然，神色轻松如昔时，我怔怔地望着他，如临旧梦，再见他年少模样。垂首敛眸，额抵上其肩，无声笑开，肩上胛骨颤若蝶翼，乌发侧落似风拂垂柳，半晌之后，才将将歇下笑来，复倚回榻上，笑应下他。
“好。”
就着他的手，浅呷一口，算是定下此约，又抬眸望他，眨了眨眼。
“正巧，我前些日子瞧中了东市玉阁新上的血玉，阿兄来时，记得给我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