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那之前,有希子以为自己其实也喜欢悲剧的。
破碎的珍贵和无法追回的美好的确实是比阖家团圆更能轻易的打动人心。所以她在闲暇之时也会选择些颇受好评的悲情电影然后抱着枕头或者是玩偶哭的稀里哗啦。
但那天看着莎朗的脸,有希子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悲剧。那些残缺和遗憾虽然美丽,但她还是更想看大家在一起欢笑的模样。
所以,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自己所饰演的那位在新生活即将开始时自杀身亡的少女变成了意外死亡,硬生生在这出由“人”交织的悲伤中插入了命运的味道。
“命中注定确实有那么些味道,但还是不如自己的选择来的震撼。”虽然在片场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但在回去的路上,莎朗对自己表达了她的真实看法。但在自己咬着唇想要开口辩解的时候,像是看自家闹脾气的小孩般笑着看向自己:“有希子的话,很讨厌悲剧吗?”
深吸一口气,有希子打起精神走进门。
克莉丝只是对这里做了简单的改造,她将吧台到厨房的那个部分打通作为内堂,将店内的座椅配饰收去,甚至连地砖都没换。所以有希子还能根据着大概方位判断出曾经她们俩所坐的位置。
莎朗预定的下葬时间是下午六点,虽然她买了从洛杉矶来这边的最早的航班,但一路下来已经下午一点过。灵堂中的人并不多,气氛有些凝滞,前来吊唁的人们大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场面颇为怪异。
有希子并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葬礼。从她出道至息影最后到现在的20年里,她参加过好些个葬礼。还在艺能界的时候,那些葬礼有的是经纪人强行让她参加的甚至只听过名字没见过面的圈内名人的,有的是相处不错还可以算得上是好友的,甚至还有过同一剧组共演的合作伙伴的;而隐退之后,她就只参加过好友的和实在拉不下面子推脱的。
她并不喜欢参加追悼会,不喜欢看着棺木落入土中,也不喜欢石质墓碑的触感。
平心而论,她参加过最多的是那些她完全记不清样子的名人的葬礼,好吧,甚至那些人的名字大多都是把邀请函塞到她怀里的经理人或者是同行的莎朗告诉她的。
“就像一群秃鹫在抢食尸体上最后一片腐肉”
她记得,那是她们一同参加一场知名导演的葬礼时莎朗在下车前对她说的。在离开时,她对莎朗的看法深表赞同。
对有希子来说,那位逝世的导演并不是什么不记得长相的名人。那是她15岁时在涩谷街头遇见的问她愿不愿意来做演员的可疑的老爷爷,是在她茫然无措时教会她找机位对镜头的负责的老师,是会隔着太平洋和13小时的时差祝自己生日快乐的亲切的长辈,是大半年前问她有没有空来做他下一作女主角的明亮的引路灯。
那位躺在棺材里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好用的楼梯,将要崩塌的平台。
所以她们并没有吊唁多久,几乎是露了个脸,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一般来说饱受欢迎的莎朗会被各式各样的人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搭讪,而好脾气的莎朗也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些人聊到聚会结束,她一直觉得,莎朗绝对是最受人喜欢的客人了。
其实,提早离开的是有希子,但她觉得莎朗会离开的主要原因是怕她在回去的路上把车开到沟里。因为正当自己要开门时,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莎朗就把她丢到了副驾驶座上。
好吧,事实上她的确实打算打开敞篷油门拉满一路飙车回去,从波士顿逃回纽约。
她需要一个地方发泄她的情绪,她希望高速飞驰的跑车所带来的烈风能带走她今天感受到的一切。那些,她并不想察觉到的……
发泄式的大力将副驾的安全带扯出扣好,有希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莎朗,别过头不再看她。
“如果是我,我才不要办成这种样子。”
在引擎转动的声音里,自己死死盯着教堂前的草坪,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那句话。她甚至还记得,透过挡风玻璃看过去,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仿佛是在参加婚礼,在教堂前等待新人到场,明媚欢欣。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那时,莎朗用着司空见惯的口气对着自己说道。而18岁的藤峰有希子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
现在想来,那是她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失去一个人,还不成熟的18岁的自己无法接受在一个月前还跟自己打电话,再三确认自己真的给他留好档期的可爱老人因为突发脑血栓逝世,同样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人最后的落幕被人弄成了社交大会,仿佛他是被钉在棺木中的小丑。
她记得在离开的时候,莎朗特意放慢车速,而自己仰着头死死盯着窗外的教堂的顶端,直到白色的十字架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明明隔了层玻璃,但她还是觉得,波士顿下午三点的的太阳刺的她双眼发疼。
所以,在来之前,有希子甚至做好了参加喜宴的心理准备,也为那些秃鹫们做好了十几篇腹稿。
但她没想到,传闻中和莎朗不合的克莉丝会将追悼会的地点定在这样的地方,也没想到这里的氛围会如此压抑沉重。
除了没有哭声,仿佛,这就是真的葬礼。
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乱作一团的思绪,有希子掀开帘子踏入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