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tieba.baidu.com/p/6084557219 东阁

东阁外的廊庑，顶瓦积水凹槽在向下渗水，这一年的开封似在安抚战争后留在人们心中的疮痍，奉献出一个暖冬，连一寸雪都留不下。我往谒见魏王时，太原的战事已经平靖，昔日在士林口中买下的种子生根发芽，根茎刺穿了赵宋的土地，自北向南，缠裹住临安宸极。
很容易想象出赵昀穿着冕服的样子，事实上那天沈昳取笑我效法黄袍加身事，我说我不会绣花。推开门扉，要将通州所得进献给未来的君王。
说话时裹挟寒气，白茫茫的，消弭在东阁的银丝炭里
“通州辽军北上者十之一二，余下尽数剿灭了。”

北国的阴晴风雨，皆在东阁有迹可循，此处清晰而深刻的回响，是国朝顶端给予赵宋的俯视的献馈，历数东阁持政之百载以来，历史和命运就如此无言地，似乎是无动于衷地对望着。显则立于朝，是一条径道，人之身不可万古，而神可永恒，我如此，沈昑亦如此。
指骨攥着壶柄，倾了半蛊的沸水，薄雾如云霞，一道清瘦的影子，颇饶寥简岑荒、叠峦出云的意趣。水盈烟瘦，丰腴而炎热的水流注在建盏中，净得如似透明的绛色也散了。
“何以容其北上，”掌揽上盏缘，只此一问，“有什么打算，不妨说说。”

低迫金乌穿云掠瓦，在栅格的楠木门扉内侧投落袭地晖光，赵昀在光的尽头危坐，将拂陛的斑斓影子，都收入袖囊，好似水墨渺淡的千里江山。
“宋庭力战日久，想必殿下亲率时也能体会，千里驹也有衰颓伏枥之日。”
我已不在枢密，于此都略有体悟，何况他，虽不求灵犀相通，但尚可指望他的明鉴——没什么默契，我寻思我刚下马车就忙不迭跑来东阁，他连杯茶都不给我喝。
和气地拢起袖子，身后黄门业已阖好门，将凛冬的酷戾阻绝在外，一室暖春。
“不妨趁两国偃兵，缔结邦和。”

身临愈高，所见逾彻，呈现在东阁案上的舆图标注的各项，稍纵即逝的，抑或是不断地悉悉索索的变动，都像一座被狂风侵蚀着的堡垒，基座面临着剥落和崩塌风险。区区数月间，赵宋的根基已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颓危之象。从燕山一路烧到东京的烽火，夜以继日地敲打着王朝的隆盛。
逐辽，和谈，两个不同的抉择，意味着两种新生和死亡。他进言的偃兵缔和，北方缺少这个资格，此外，面对此时地处劣势的宋国，很难说辽帝会给我们怎么样一纸和约。
“尝尝，王妃挑的茶团，”候他拉椅自坐。

在他对提案的置之未理中，很容易读出些微的异见。提椅背稍高，可使之不必发出刺耳的拖拽声，持杯分盏，在注入茶汤时对匆匆而来时稍显紊乱的思绪聊加梳理。
“无论殿下有没有谈判的意向，至少这支队伍——我想，能使辽对北方的善意有所感知。”
战争永不餍足，饕餮一般吞嚼着参战者的意志与库帑。如今，它的贪婪亦将为两国所察觉，偃旗息鼓后，将以平衡筑起篱墙，舔舐伤口，休养生息。如从未雨绸缪的角度来说，这一支幸存的蚁鼠，是开封在辽国邦交上安放的筹码。呷茶
“连横合纵，本就着眼于微末。”

奉嘉年间的宫掖里，我与石氏从未言和，但足以称得上和谐，这是件没有向更深刻意义延伸的小事，微不足道，不堪一提，只是事物的真实与它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样貌确实可以完全剥离开来。那时候无论是我，抑或是她，都对言和兴致缺缺，当然不是疲惫而厌倦，也并非不可察觉其中隐含的利益，然而缠祟地要求两个陌生人“言和”，显然缺乏施行的可能性。
辽国不同，这个帝国与我之间的联系远超陌生的干系，沈昑所言绝非没有道理。
“此事除却你我，还为几人知晓？”喝茶时的热气挺淡，谈话很平和。

“茶很好喝——此事我与顾帅议定之后，由沈都虞侯执行。”
将杯盏握在掌心，将我所知和盘托出。不必我言明，沈彧作为本人的儿子，远较命令一位陌生的将领来处理的好，毕竟我们父子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吧。
何况就通州谈判的情形来看，萧漾儿连同其亲裔实没什么忌惮的必要，放其归乡，作为一个颇具诚意的礼物的意义并不会影响战局的胜负。
“临安不会知晓。”
乐章的尾曲已近终了，翻过这一折，尚有新的战役要迎接。

东阁轩庑的阴影截得明灭不定，细节在此刨析，多数时候也事无巨细。国之鼐鼎类于银鹰，用喙一层层地把皮肉啄开，再窥挑血淋淋的筋肉，他们有的人是循吏，有的人是清流，只要占据一个忠字，无论是忠国，抑或是肯效忠于我，就可以归进堪用的类别里。尽管毫无分别，也要承认存在更拔俗的概念。
譬如沈昑与顾翦，这两个名讳多年来与称心两个字的联系格外紧密。时间用不疲倦，日晷的针影追逐于无望之中，而他们很明白该怎样去方程式的等号后面，拔高数值。
“顾翦拔营北归后，倒值得设宴了，”微顿，“就去金明池吧。”
他惦记着秦凤路的炙烤羊肉，然而在东京是如何也吃不上的。

日影衔窗，省台的公卿或许都还在劳身案牍，他们值得犒劳，在为北方鞠躬尽瘁，将命悬在开封的城门上时，他们就值得。何况旷日持久的战争后，惟有盛筵能佯作弥合帝国的淤痕，这是另一种铠甲，比累石的城墙、铁蒺藜、护城河都更具欺骗性。
“倒许久未尝金明夜宴了。”
鳞波欲曙，跃金聿悬。若待战争平靖，金明池又当恢复昔日笙歌不辍的节景，或将迎来新题雁塔的文士，又或逢年节向帝王奏表庆贺的衣冠。
我希望从今往后，启宴提杯者，都是赵延祯。玩笑道
“再送顾帅两个美妾，接风洗尘。”

金簇华筵，银箔的晖色并着灯火的景象，足资佐酒。零零散散的蕊瓣，影影绰绰的隆盛，廊角边沿雪色的押花，菱格倒影着的馔席，硕大而饱满的丰盈，是人间切开的部分星云，无论何其稀松平常，都值得被长久凝望的兴盛之世。
“私宴而已，没道理容他一人左拥右抱，沈尚书也不便寻芳，这就免了。”

金簇华筵，银箔的晖色并着灯火的景象，足资佐酒。零零散散的蕊瓣，影影绰绰的隆盛，廊角边沿雪色的押花，菱格倒影着的馔席，硕大而饱满的丰盈，是人间切开的部分星云，无论何其稀松平常，都是值得被长久凝望的兴盛之世。
“金明池私宴而已，没道理容他一人左拥右抱，沈尚书也不便寻芳，这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