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后的草地还称不上能没马蹄，软芽仍需雨露润泽，再迸出新生，成就漫野的阴翳。
我就趴在细软的青草里，与干燥的土壤相贴，与青葱的初春相贴。寒气在青年人这里消散的很快——不觉冷，于是踢去绣履，一只抛在矮丛，另一只还勾在脚趾间，随小腿悠悠轻晃。
小手闲闲揭页，忽闻矮丛轻唱，转眸去时，心里还抱怨阿俏粗心大意，竟然放了人进来。

【年轻人，宫阙的春是带了刀子的。】
【筑步雨榭，春丝并非总贻荡，但四帷依据星象、易经、还有东顾西称的原理，五步十步相绕转，我撇低头躬身而过人造的春风化雨，为王朝不可折低的尊严而回避锋芒。】
【娘子骨架细瘦，潺潺溪水中的柳叶投入江前，会在茜草碧阴中舒展身形，我顾眉而觑，兴睐藏的很好。】
臣下学作歇，误入小径深处，失礼，问小殿下好。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殿下。”
像是问话，又像是闲闲一句，彼时连那句怨怼也尽数散去了——仰赖他生的俊朗多情，阿俏也幸运地免于责罚。
脚趾轻勾，觉出绣履轻巧的晃，我见矮丛又动，是阿俏听见动静进来。信手捏卷了书，放在唇边一声：“嘘——”
别被人发现了——误入歧途的、我的小小宝藏。
“你是谁。”
我偏着头，从鞋履到帽檐——将这份宝藏，打量清楚。

【侧身躬应，避而不答。而寰风临宇时，春正凝做一斛，她懒身其中，礼法严苛，要求我躲开直面的朱碧皎玉。只看她一只慵怠摇晃的鞋尖——上面嵌了只圆润饱满的鲛珠。】
【还能怎么知道。】臣乃崇文馆学士，御史台许均。
【稳声】春寒料峭，殿下当心。

“看什么！”
他的一双眼，像藏着许多秘密的深潭，幽幽地晃，没透出一点点光，倒是有几分狡黠的意味——故作深沉地、锢住了我的鞋尖。
于是倏然搁下了小腿，藏进青葱的软草里，书卷也不及他有趣，黑白交映里的神怪逸事，哪比得上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呢——
“许均。”
没听过，于是理所应当地不放在心上，像春风一过，风动瞬息，再往后，又姗姗地停住。
我坐起来，“我是悄悄来的，已经，很当心啦。”
没由来的，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当然，我希望他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没听懂，我要他闭紧嘴巴，守护一个秘密。

【猝然失笑】好。
【刀山斧就，铺平一层豁亮的金碧河川，倒流进亭宇棉柳，而风是东南风，从广薄而丰沃的土地带来对于都城的俯臣祷念。这是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娘子，更是被这种祷念浸泡成长的贵胄。杏花一皱，怜花者会无偿低头，而我不同——我还怕多处沾染，太过麻烦】下节词赋课，授课的是国子监祝大人，殿下应早归了。
【躬身】若无事，臣先告退。

他像是没有情绪，眼波仍是一弯深潭，幽深空洞的，承载不动任何波澜，我皱起眉来，“你礼貌吗？”
当然了，我没想要他回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应下了替我保守秘密，却像是毫无起伏地，完成一桩轻而易举的任务。
我受到了极大的蔑视。这蔑视，清晰地，刻上他的姓名。
“本公主还没有要你走呢。”
我站起来，赤足踩着软泥，柔柔招摇的青翠，苍然迎出婉转的身形——它们摇摆着，为我折腰。
约摸要抬起头来，去望他，离得近了，所见是更高瘦笔挺的鼻梁——当然还有他的眼。
仍不动如渊。
我生了气，“不许走。”
至于留下做什么？不重要。我踮起脚来，就似乎近了点——近了点，就仿佛能看穿他平叙无澜的目光。
然后——胜过他。

我怎么又挨掐了，这些小娃娃一个个太难伺候了吧

殿下直言——如何不礼，因何不貌。
【从拦下余规的车架开始，面皮就得黏在五官之上，伪装实在是个练气的好机会。龙爪们如今只能逞此威风，再高阙台便不可窥视了。】
臣隶属崇文馆，依俗，殿下可以喊臣一声先生，若觉得臣当不起这一声。
【停顿，眉定唇躬】依礼，喊臣一声许御史。
【我透过她稚嫩的眼睛，里头晾着两个乌黑的太阳，朝气煌煌地燃烧，然后总有一天会熄灭。卫国主、唐国主何其有限，而吴国主虞国主的故事在野史上纷烂。食君厚禄，我端处于她或许有的、遥远的苦痛之外，忠君之事。】

殿下直言——如何不礼，因何不貌。
【从拦下余规的车架开始，面皮就得黏在五官之上，伪装实在是个练气的好机会。龙爪们如今只能逞此威风，再高阙台便不可窥视了。】
臣隶属崇文馆，依俗，殿下可以喊臣一声先生，若觉得臣当不起这一声。
【停顿，眉定唇躬】依礼，喊臣一声许御史。
【我透过她稚嫩的眼睛，里头晾着两个乌黑的太阳，朝气煌煌地燃烧，然后总有一天会熄灭。卫国主、唐国主何其有限，而吴国主虞国主的故事在野史上纷烂。食君厚禄，我端处于她或许有的、遥远的苦痛之外，忠君之事。】
【或许有一天，她能具有，将我拉进她苦痛之中的梦里，用不可逃脱余温逼迫我在惶乱中与她命势相连。】
回去吧。【东风吹襟，我松开眉山，依稀能分辨出哄小女孩的纵容与耐心。】

“通通不貌，通通无礼。”
我是不讲道理惯了的——石情对我那样好，我都要在夜里嗤笑她的虚伪，我便是拥有这样的少年时代，以及往后余生里，匆匆而过的大半辈子。
所以我理直气壮地，要再度与他分辨，“先生——”
倏忽笑了，“你确实比本公主先生。”
尊师重道是什么呀？不晓得。开蒙时晃悠脑袋的老头，长得跟他可不一个样。
我像为自己的无理取闹骄傲一样，轻轻歪了歪头。而他的眼睛，却像冰面在春里忽然裂碎了浅薄的细纹。
再往后又会如何崩塌。
我一怔。
阿俏的声音一起，慢吞吞地，唤我一声殿下，往来的秘密会被堪破的。
我提起了轻盈的裙边，匆忙地踮脚，谨慎小心，没留下一只鞋。
却急惶惶地，回了回头。
我没有说话。
眼里流出轻飘飘的笑，又一眨，像方才的无礼都消尽了，只余下一句，“不能说出去呀——”
许先生。
很久很久，我都这样叫他。
许先生。

【我凝未成的川泽，淘流涌起鞭笞的浑砾，会有零星飞溅入眼，与瞳仁中的水搅作一团。清者清，浊着浊，我因泾渭分明而快活，也因可能会过界的莽动而兴奋战栗。】
【桃枝低垂，三瓣阖紧襟夹的衣簇着蕊，早风遮掩欲语还休中的春，流诸于百态寻常中，又会在一年后莅临。】去吧。
【我再赏一二。】
【负手作闲，想要交做的一篇文赋，先生也得写作业，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