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通州北上，冽风寒霜时节已过，草树知春，纷纷抽芽而生，不同于隆冬的荒芜，是生长的希望。煦日为队伍注入活力，没有寒冷的阻挠，将会是一柄狠狠刺入心脏的匕首——如果没有这位不速之客。
手中是赵昀的亲笔信，由沈彧带来，跟来的还有赵怀靖。目光在赵怀靖与信笺间来来回回移动，额角隐隐跳动，两指将信纸一折
“所以，你父亲同意你随军，他还有其他交代吗？”

拘在惠政，远不较置身广袤的齐州更自在。横崇泰岳，远非南岭黛山的嶙峋陡峻，它的脉络更悠远，淋漓万古而抱朴平拙。我道
“还应该有别的吗？”
略一歪头，洗却北归时的锋锐鳞甲，颇有些温驯。我此行绝非出就个人意气——可能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想在开封重兵的保护下蹉跎。何况此处并非天子脚下，就听不见那些过犹不及的称颂。
“先生尽可放心，我不会填麻烦的。”

——应该让你回去啊。
少年人热血，愿意见证杀戮接受杀戮，实则不应该阻止反而很赞赏他有此想法。但同时他的身份于他于我是一种限制，若有闪失可以让沈彧提着我的脑袋回去见赵昀了——这毕竟不是小打小闹，辽人知道他在此，他便成了众矢之的，还需分心护他。
况我对赵怀靖的不会添麻烦也有所怀疑，能跑这来一看就不是安生之人。
“没有，没说就没有。”
目光飘向一旁的沈彧，眼神飘忽明显在躲着我，很好。清清嗓子，将纸张放下
“我想想，军中有几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之辈，你挑一个跟着如何？”
眉头一皱又否定前句
“不，还是留在我身边好了。”
更好监视这个小祖宗。

近齐州的草木已渐苏生，车辙在融雪后的泥泞中碾出新痕，灰黯的冰碴中探出几簇嫩绿。严冬已远，却未至正春。稍垂着眼，佯作认真考量——那怎么行，在顾翦身边和在开封区别也不大。道
“顾帅执掌禁军，将随时策应北伐战局，我还是不拖累老师了。依我看——”
我们都熟谙他的考量，是怕临安旧事在此重演。瞥见沈彧沉默着站在一旁，好似壁上观。随手一指
“有他就行。”

从年少走来，明白都喜欢与同龄人相处，没有拘束。沈彧与赵怀靖自小一同就读资善堂，后又自临安出逃，入仕履建功勋，因这份交情是军中最不忌赵怀靖身份之人。
非想拘住赵怀靖，只是需要保证他的安全，倘若沈彧未有要务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彧有要务在身。辽俘北上，沈彧领兵伏击，随后前往奉符。你还是跟着大军，安全一点。”

未曾横刀立马的少年郎轻易说出“只是守城”四字。诚如他所说，总有这么一天赵怀靖会独自面临世界的毒打，保护会消失，我们也会老去直到化为灰烬湮灭在尘世间。
天下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守城……”
认真的看向少年，终于松口
“好吧，你可以随着沈彧，但是……”

顾翦在此刻的赘言中，比我印象中的赵延祯更肖似一位父亲。我在他的注视与叮嘱下，方觉细小的风从领口钻进来——人只有在受到庇护时，过去所受的委屈才会汹涌而来。
“但是？”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向他靠了靠，老神在在地和他一同缄默并思忖着。随后说出了颇有些效仿某种神秘教团的宣传词的语气
“真的，您要相信我。”

我应该相信他。
赵怀靖自临安一路出逃，已经证明他具备抵抗风险的能力。是我太顾虑。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变的瞻前顾后，适当思虑是谨慎，过度是畏缩，要掌握这个度，很难。
“但是，别逞强，该退则退。”
王嗣不会亲自提刀上阵，但在战场时受到四周的影响难保他不会心血来潮。
“好了，和沈彧去吧，去收拾好行装。”
他不会想和我再待在一起，将军也饿了想吃饭。

这个过程格外陌生且漫长，我从不问王父讨要什么，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的相逢是阒静，借礼数维持仅存的温度，并且双方都有些迫不得已——至少我这么觉得。
“好，老师辛苦。”
不容置喙的是，顾翦是这个王朝的英雄，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上，他也曾作为枢纽之一，决定过赵宋的命运，并在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都会如此。
于是我回头怼了沈彧一下，佯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