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愿说要将义军打理好，但是实际上仅仅是打理好却不够，因为我是女子。
栈道之上，脚下峭壁直下万丈，百年树冠藏入云雾之间，鸟鸣兽吼从不知深远之处来，于岩石上撞散。向远处递腕，将一处山顶托在掌心。
辽人日前强攻平定，试图占领娘子关，前线战事胶着，不知这种情况还要发生几次，且我与王愿还有我们的考量。评断，“易守难攻。”
负手沿栈道向下行，宓宫主朱唇吐笑，明明中间隔着人，那声儿却好像酥酥麻麻地撩上耳廓：孤零零、光秃秃的山头儿，防御要建多久？
干笑两声，擦擦耳朵，问。
“其他人觉得呢。”

“易守难攻。”
随赵丹仙的身影慢下栈道，重复这个词。荒烟漫草在嶙峋的怪石旁娑动，风扑着耳朵，战戈相碰的锵鸣暂且地难以被听到了。
“娘子关之要，也不必再赘述了，所以建起红石寨，与娘子关相倚，自然是极为有利的。没有哪座塔、哪座城池，能一夜平高楼。”

段风随两步之后，青衫入雾，在栈道拐角之处影影绰绰，宓宫主拧腰回身，彻底将他挡住，却没挡住人的话声。他所言是对朝廷的好处，这其中还有对我们的好处。
山河壮阔，纵然此时，仍值得一赏。
笑问华山谭长老，“此处比太华山如何，虽然不及贵派百年底蕴，成就宗师，但是一方雄关据守，却也成就了数百年的兵家必争之名。”
捡起段风话头，从宓宫主白得晃眼的胸前轻轻瞥过，唇间像是随意咬字，“起高楼不易，日后更不能轻易弃置——”顿住步子，“此处日头颇亮，很不错。”

“做朝廷宾客得立功，”关于红石寨，我还有另外的想法，“不能再喊打喊杀地，递上投名状了。”
名门正宗各自产业不乏，他们或许不屑乌纱帽，但茫茫江湖，多得是被一文钱难破脑袋的英雄好汉。死的人得有好名声，活的人得有好去处。
“建造红石寨是持续日久的事情，待战事平后，义军兄弟们还能领朝廷一份功。”

此处望红石寨选址正好，娘子关西二十二里，请华山兄弟看过风水，危崖峭壁，松柏郁郁，待建好瞭望塔，配上守城弓弩，足以扼一关之险。
于是不走了，手搭在腰上，太行山中云雾颇重，沿栈道行时，岩峰中水声嘀嗒可闻。一群人赏景、发牢骚看风水、与我说话，一样不落，热闹不吵闹，像夏日的草丛，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你以后想留下，还是想领了功赏拿良籍，做普通百姓去。”
“等寨子建好，你如果舍不得这儿，留下继续做驻将，不想带兵就退休做个富绅——我到时候绝不去掏你的腰包，”手背朝他腰上，手指弹一下，再抱回胸前，“怎么样。”
不能一夜平高楼，义军军資有限，只能掏当地富商的腰包，从榆次掏到平定。

“还没想好。”
与赵丹仙谈起未来时，耳边的喧嚣似乎被太行山的风吹远了，身边江湖人嘴里有酒有笑骂声，而我凭高而望，只将山风听得真切。战争渐少，人在此刻也愈加平静了——有些说不明这种感受，是疲惫还是心怀感叹。
“我觉得我先去敲富绅的竹杠吧，”走进风口，将手揣进袖筒，“修红石寨的钱，很多人估计会出得不情不愿。”

到我了

“那就整活儿吧。”
寨子建起来，望南再说话也有份量，联合吏民义军才能长久驻关——这也是那日与王愿说过的。
望着远处瀑布悬白，睐长了眼。
“温柔点儿，听说各州都有义军结社，战后他们若出现什么问题，朝廷问责清算，一定会牵扯到咱们身上，不能授人以柄。”

“你一个开封人，从哪儿学的这种词儿。”
听着像个莽子，很是新鲜，搓搓鼻子，又忍不住纠正她，“你应该说，‘中，怼它’。”
长垂的衣袖鼓着风，兜得人胳臂发冷，两手环抱住，不断搓揉。
“咱只能尽量，渠帅，这会儿还不算完全太平，有些刺头儿藏着劲儿呢，谁知道他们日后什么样。”

“感天地造化，生而知之。”
头发被风吹到嘴里，每逢此时便怀念在京梳的高髻，没有这困扰，以舌间把头发扑出去，霎时风起，吹得人脑壳发昏，背身他们打个哈欠，公主的形象要周全一二。
“不能那么说话，太不淑女了。那就把他们算到叛乱里，咱们要负责西京与河北的粮草调度，纠察几个叛乱之徒，是常情。”
挺冷，遛得差不多，“走，回去吧。”

“渠帅你真行，这都行。”
打个呵欠，手背揉着眼，又跟在她身后慢下山间窄道，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
“这种事情就得你拿主意，既然你想好了，决定了，那我们照办即可。”
手从眼上抹到鼻下，思虑着红石寨的事儿——民间自发，这是既勇又悲的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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