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氏族之间常有会宴，闺秀们平日里也相互邀着赏花、品茶。身为孟家少娘子，我亦收到过不少帖子，但大都托病辞谢了。唯独今次是圣人赐宴，无可推辞。周婆婆十分紧张，把饮宴的言行礼仪又仔细教了一遍，更不许宝镌与我同行，但临走时我还是悄悄把她叫到马车里，带到了宴上。
菜上了几味，坐在我身侧的琛是定不住的小妹妹，拉着我到一旁，和其他女孩儿们玩簸钱。宝镌也来看热闹，我见她也想顽，便把手中铜钱都给她。她把铜子高高抛起，手背翻转，叮叮啷啷，再按住地上的铜子时，说，怎么少了一枚？
我看见了那一枚铜钱，它径直落在了某人的桌案上。我想起周婆婆的耳提面命，顿时不安起来，快步走向那位贵客。
“对不住对不住！”

使臣来朝，陛下赐宴，同僚们几乎都来了。我与他们饮了些酒，寻个机会脱身，到远处的空桌躲清静。这会儿才能好好用膳，吃一个饺子，鲜美多汁。忽然一个铜板落在桌上，险些打翻了我的醋碟，回头一看，几个小娘子在玩簸钱。笑，将这枚铜钱递去
“给——哎，等等”
起了玩心，收回手，把掌一合，道
“是字还是背，猜中了就还你。”
还耍了个心眼，给她看的是字，却在合掌时做手脚，翻了个面。

为着节外生枝的担忧，我并不敢直视他，只是低头看着他手中铜子，恭敬地伸出双手欲接。但他的手忽地一收，将铜子攥在了掌中，而他一时兴起的顽心，使我焦急地抬起头，脱口便答：“是字。”
他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是把戏的得逞？我赶忙又叫了一声慢，止住他将要展开的手掌：
“慢！……若、若是背，也未必不可……”

听到她的答案，得意的扬眉，正要揭晓谜底，她又改口。这样欺负小孩好像胜之不武，但是每日为国效力很累的，偶尔容我任性一回。笑
“到底是什么？你们玩簸钱，还能说了不算的？”
几个小孩子站在那，眼巴巴等我手里这枚铜钱，怪可爱的，又问
“不猜也行，你告诉我你是谁家的，我就还你。”

小孩儿们都围过来，敬畏于这位长辈的威严，只站在我背后，谁也没有说话。我局促地绞着手，嘟嘟囔囔，在远处热闹的推杯换盏声中几不可闻：“是……是……”
正是进退两难，听他又出一言，我登时急了，在他案旁跪坐下来，压着声儿求道：
“您、您还要上我们家来告状呀？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怎么还给她吓着了？我觉得自己挺和善的。宴飨过半，正是取乐的时候，她却像挨罚似的端坐在面前，只好把铜钱还给她
“谁要告状了，我是要夸你聪明伶俐。得了，还你，起来吧。”
她家长辈要是看见，该心疼了。要是有人罚我女儿跪，我是要生气的。

他爽快地伸出手，那枚惹祸的铜板躺在他掌心，我倒又踌躇着不敢接了。最后，是琛上前一步把铜钱接了，机灵地道了声谢，孩童们便一齐雀跃地回到空地上玩儿。我如临大赦般站起，转身逃也似的要回到她们当中去，略一犹豫，还是回身坐下，诚恳地：
“谢谢您！我……我是永平坊孟家的女儿——但您千万不能上门来告状。”
我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这几句，仿佛有些失礼，连忙补上：
“但您要是路过，欢迎进门喝盏茶。”顿了顿，又强调，“但您不能和他们说今天的事儿。”

瞧她想走，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答话，就想笑。原来是孟家的，清贵人家，难怪这么守规矩。我家闺女们也该学规矩了，可我总不舍得她们受委屈，也许送去书院更好，眼不见为净。我往前倾，凑近一些说话
“你是不是怕孟夫子？他管小孩子很严格么？我还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你是他的侄女么？”

孟夫子是一个颇陌生的称谓。我想了一想，才弄明白他所指的是谁，惊诧地睁大眼睛，不由得后悔自报家门了：“啊？……嗳，我是。您认识我叔叔？”
不过他随即凑近来，亲切地问起我的八叔叔，全然没有长辈的架子。再想起八叔叔送的一串千纸鹤，我终于笑了笑：
“他……他确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们总是笑眯眯的。”
然而嘴角也只是弯起了一瞬，很快地压平了，轻轻说道：“——但还有很多长辈，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此次的莽撞，会不高兴的。”我再次看向他，恳求道，“您可以不告诉旁人吗？”

满朝，不对，满京城里，谁不认识孟夫子呢。他学识渊博，人品又好，谁都想把孩子送去他的学堂。不过孟家其他的长辈，我就不熟了，说不定其中哪一个对小孩比较严格。
”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放心了？玩去吧。”
目送她离开，我也起身，找别人行酒令去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