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撤手，今日到此为止！”
正是卯初时分，武当山一日浮云初起之时。微风南来，牵动流云漫过彤霞映照下的玉虚岩，又被山色中央两道人影执着地分开——却是一高一矮两个道人。左首高石上的矮胖道人不曾施冠，一头白发随意挽了个双抓髻，面目却甚是年轻；右边一位身量颇高，须发墨黑，巾冠齐整，一身衣袍行头甚足，看上去倒远比白发道人更似有道高修。
不过此人虚握着的右掌正在微微颤抖，显然这位的心境远称不上平静。
“师尊，我…”
白发道人并不搭话，只向身前不轻不重扫了一拂尘，将地上的青锋剑卷起，旋了一周后又不偏不倚纳入了黑发道人的鞘中，发出金属与皮革沉闷的摩擦声。
“近日你这纯阳剑意使得是越发燥烈，不成个模样。为师三番五次讲‘沉着勇壮，内有玄机’，你倒是东风射马耳。”
黑发道人面色大惭，呼吸都粗了几分。方才练功神思不属，竟被师父撞进内圈，格得剑都脱了手——若是在山下，只怕早已坏了性命。自家师尊言朔道长贵为武当代掌门，练气修行至今已有六十二载春秋，平日里言辞随和风趣，从未在小儿辈面前失了风度，方才一番话显然已是动了真火。
黑发道人正欲开口，却又听到自家师尊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铁根儿，你也休拿那些鬼话来糊弄我。自打你十二岁上山便在我门下修行，为师还没老到自家徒弟什么样都糊涂了。经云：‘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我派功夫，一概以自身定力根骨为基，执此以为一，方能制人而不制于人。我也不知是甚么让你失了方寸，不过现在这般模样，修习我玄门正传只嫌走火入魔太慢，倒是可以练练血犼教的‘三毒无明咒’、‘乱气杀’。”
“我……”
“哼，这几日也别练什么武了。先去把《阴符》用小楷抄上一百遍，中篇‘火发于木’那段尤其看仔细了！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谈练武。”
连入道前的俗名都叫了出来，师尊心情显然大是不妙。“多谢师尊教诲”，传德面色发苦，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能出口。默然抬手施了个剑礼，传德后退了几步，随后提着剑失魂落魄地往精舍行去。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
身后老者声音已回复其惯常的温和。传德身形一顿，随即又步履加急，不多时便隐没于山色之中。言朔道人望向自己的弟子，良久无言。

二
赤色，赤色，淹没一切的赤色如潮涌动。
“呃……啊！！”
传德自溽湿的竹席上坐起，中衣上残留着隐隐的一圈汗渍。热力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弄着，被迅速从顶门上抽走，只留下额头上的冷汗。在季夏的中夜，传德已能感受到蕴藏于燠热之中的一丝凉意。
“呼…又是这个梦…看来我确实是因为立冬大比乱了心境。”
传德突然觉得有些口渴。翻身下床，趿了云袜、十方鞋，又披起得罗，抬起门闩出去，一出门，正撞上满院的清辉，水井的轮廓清晰地暴露于月光之中。快步走上前去，打了水起来，传德将头埋入水桶痛饮了几大口，随后猛地又拔出头来。传德右手扶着井沿粗重地喘息着，左手随手将桶掷回井里，激起一片水声，良久方歇。
喘息声逐渐平息，传德已经恢复平静。传德仰起头来，湿淋淋的脸面反射着莹白如玉的微光，水珠顺着披散的头发和三绺长须正往下滴着。
平日里传德风仪甚佳，与襄阳一众文士名流畅谈玄理，每每掷麈，风姿令人心折。任谁见了这位武当派的真传弟子，都要赞一声“好道士”，却不想也有这般惶惑失态的一面。传德望向悬于中天的明月，喃喃念了一段《太阴宝诰》，怔怔出神，突然没由头想起些往事来。

三
传德拜入武当已经二十六年了。他至今还记得十二岁给太吾当看门童儿时，在祠堂里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传明的场景。那时的大师兄比他只高一头，口角方才蓄起一点绒毛，身后却随侍着四名素袍简冠的武当弟子。他本人则身着赤底缂丝真武道袍，上加九色，文以五色云霞、山水袖帔，头戴紫金绞丝含珠元始宝冠、施以紫纱褐帔；手执髹金龙首清净拂尘，腰悬羊脂白玉瑞兽纹佩——真似个年画里走出来的小神仙。
“这位，呃，小道长，请问…”
来人却并不搭理王铁根，径直越过门限，直入大堂，四名随侍弟子亦鱼贯而入。那个小道士板起一张小脸，面向端坐于主位上的太吾，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
“小道传明，家师名讳上言下诚真人。今奉武当掌门真人之命，问太吾传人安。”
四名随侍弟子亦随之行礼，太吾起身回礼，对门外温声言道：
“铁根儿，今天你先回药房找刘老爹学辨认药材。嗯，晚些时候，就申时初吧，再回来见我。”
王铁根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掩上祠堂的门出去了。王铁根知道，这是太吾要和武当派的高人商议大事，而这些显然不是一个看门童儿能听的。
想起那个小道士漠然的眼神，王铁根觉得有些羞恼：
“嫌我是个看门的，就一句话也不接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和我一样是个小孩罢了…穿得像社戏上的花旦一样，也不知羞。”
虽然嘴上这样嘟囔，但是王铁根眼睛里却露出了十足的艳羡神色。同样是半大孩子，为什么别人就已经能顶着武当派的名号行走江湖，而自己却还只能做个看门的童儿？虽然那身打扮多半是通聘江湖高人时才会穿着的高功法衣，并非常服，但能代表一派之尊出访本来就已经是身份的象征。手拿拂尘，不是凡人，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身打扮，派头绝不会比他差多少。
少年勉强压下发散的思绪，闷头只是往药房走去，一路上村里人的招呼也只应了几声。到了药房门口，正听见刘老爹扯着嗓子用浓重的乡音漫吟道：
“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
这声音忽远忽近，循环往复，王铁根脑海里显出刘老爹背着手来回踱步的画面，应该是在跟几个今年新招的学徒讲四性五味的药理。虽然早已听过，王铁根还是站在门口垂首继续听着。要是往些时候，自己一定会再细细琢磨一遍，而今日却觉得全然没什么意思。片刻后，这吟诵声停了下来，对几个学徒说到：
“先把这段背熟了，等我回来要抽查。”
药房里随即响起七嘴八舌的念书声。王铁根侧身走到药房门口，看见一个枯瘦的老头正推开右边半扇门。
“刘老爹，太吾今天让我来炮制药材。”
老头儿不置可否，只是从鼻腔深处哼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嗯”，表明已知道。王铁根见老头儿没说什么，就绕过正厅往后堂走去，心里的不安随之淡去。本来太吾的吩咐是让他回来学辨认药材，可不知为何他今日觉得异常烦躁，丝毫没有与人打交道的心情，倒觉得戥子碾槽更可爱些，于是便撒了个谎。所幸，也没人关心一个看门童子想些什么。
不多时，药房后院便响起了碾槽均匀的碾磨声。那是少年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反刍的声音。

四
药碾完时，已近掌灯时分。王铁根想起太吾的嘱咐，放下碾子，跟刘老爹打了个招呼便往祠堂行去。对开两扇老旧的杉木门，太吾还是坐在门厅的主位上，低头从盖碗里面嘬着茶，似乎从午后便未曾挪动过。烛光从身后而来，在太吾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仅露出发髻和眉角，发丝在静谧的空气中熠熠发光。
“铁根儿，你可知今天来人是谁？”
不等王铁根回答，当然王铁根也不可能知道答案，太吾便自语道：
“是武当派的传明小道长。武当向来有派遣每一辈接引道人、太和宫弟子中特为秀出者聘问武林诸派的惯例。一是让年轻人多走动走动历些事，意在磨去骄娇二气；二嘛，则是表明武当后继有人，算是和各派有出息的小辈门照个面。”
太吾微微欠身，左手支颐，继续说道：
“看来这一辈的，就是这位传明小道长了。上一辈的那位你方才也已经听到，便是他的师父言诚，如今已是当代武当掌门弟子之首。不出意外的话，本代武当掌门羽化之后接位的应是此人。”
“想当年我和他两个愣头青也是在此处见面，彼时我方才接过这伏虞剑柄——结果一晃眼已有近三十年了。”
王铁根愈发疑惑，太吾突然向自己说起他与武当内定下代掌门的陈年旧事，也不知是何用意。
似乎看出了门童眼里的疑惑，太吾轻笑一声，“至于这次来访，除了日常走动以外还有一事，说来也和你有关。如今太吾村封印松动，那地下的魔头似有脱缚之兆。武当派与我村同处荆楚之地，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因而武当诸长老共商之后，决意于太吾村中童子不满二八之龄者择优传授武学，也好平靖地方、卫护黎庶。纵然无法与相枢化身放对，但也足以应付那些功力不甚深厚的失心入魔之人，不至于将来变生肘腋、措手不及。我观诸小子之中，唯有你肾气未发、性子平和，正合此派路数。我属意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仿佛耳边击了一声磬，王铁根脑海里只回荡着“传授武学”四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王铁根一时间竟欢喜得有些晕了，脱口而出：
“愿意！”
太吾自座中起身，朗声笑到：“哈哈哈哈，你倒是爽快。看来我之前也是多虑了，还以为你小子吃不得练武的苦。半月之后传明小道长一行人便要回山了，届时你便跟他一起去武当山吧。”
王铁根怎能不爽快，怎能不愿意？有哪个太吾村的孩童又不曾做过仗剑走江湖，快刀斩不平的大侠梦？自从他当了这个太吾祠堂的门童，王铁根已跟随太吾见识了不少的各派高人，在武学上颇有几分眼光。璇女轻柔曼妙，足不沾尘；界青行迹难辨，杀机四隐；峨眉清爽俊逸，奇绝高邈；元山势大力沉，刚直不屈。武当既然与此四者同列十五大派，门中高人定然也身负惊人艺业。这几年来，已有好几个一起拿尿和过泥的总角之交被江湖门派选中，如今机缘终于落到了自己头上，而且还是武当派！
回神过来，太吾已走到祠堂门口，回头嘱咐：
“传明小道长下月初五回山，这些日子我先传你一门内炼之法壮实根基。武当派教徒甚严，勿要堕了我的名头！”

五
王铁根，不，是武当派的传德道长，已经恢复其惯常的从容。
望向远山的云海，天边已泛起一痕鱼肚白，卯时初了。传德立于小院正中，把湿发草草扎了个髻，左手执鲨皮连鞘铁剑，垂首起了个立桩，默默等待着每日最为精粹的那一缕东来紫气。太吾当年所传的无名内炼之法，今日运起来格外顺畅，正是精进的良机。大比在即，哪有时间去抄劳什子经文？师尊脾气温和，这点小事怎会记挂在心上，到时候再补上不迟。若是夺得大比魁首，让师尊露了脸，这点小事他老人家一高兴没准就忘了。一定如此，一定如此……
大比头名？
传德突然没由得一阵无名火起，头名？自从拜入武当，自己几曾于三年一度的大比中拔得头筹？次次皆是功亏一篑，次次皆是棋差一招，那人总是挡在面前，好生碍眼！外人眼里自己是武当代掌门亲传弟子，武功道学俱是一流，将来必然前程远大，成为一代江湖名宿。然而传德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问鼎武当掌门的机会——他的，都是替他备好的……一想到多年来交手无一胜迹，大师兄传明次次如一道连天的铁障阻于最后关头，传德只觉剑前有碍，直欲斩个粉碎！
“锵！”传德蓦地睁开双眼，擎出铁剑，剑身映着朝阳的初辉，洒下一地寒光。这剑路往日从来不曾使过，传德运剑却如呼吸般自然，似早已演练过千万遍。转身回劈、提剑上削、中路直刺、回剑横格——仿佛与一个无形的敌手作生死之斗，剑尖招招皆指要害，每运一剑便快上一份，呼吸吐纳也更顺畅一分。小半刻后，行剑已至收势，传德的身形已经快如一道厉风，剑罡四溢，刮面生疼。一轮已毕，传德环顾小院，铿然纳剑入鞘，四围寂然无声，草木晏伏摧折。
以往传德修习太吾传下的这门内功，总觉滞重晦涩，难解其意，修了几十年进境颇缓。之所以还在习练，不过是因为长者所赐，当作日常功课罢了。今日练剑之时，丹田内力却仿佛呼应这剑式一般，从四肢百骸传来阵阵暖流，将剑术与内功同时推上更高境界，仿佛天生便是同源而生。练剑之时，传德只觉有一股暴烈的热力自绛宫而起，上贯十二重楼，直冲颅脑，竟然片刻之间就逆行督脉，冲破了印堂、神庭、百会三关。须知武当内功以醇厚自然为要旨，绝不会有如此凶戾的行气法门，而传德却恍若未觉，只沉浸在同时修成纯阳剑意与无名内功的巨大欣喜之中。
“若是早知此等奥妙，我又何须练那劳什子混元功，日日苦熬……传明那位子早该是我的，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可恨啊！”
传德胸口犹如拉破的风箱一般起伏着，向外挤出怨毒的嘶声。良久，他蓦地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尖利，如同一根抛飞抛的尖针直往上刺。这笑旋即又在声调最高处戛然而止，像是一只冰冷的铁手伸进喉管，将那五脏六腑都攥了一把。
声振林樾，群鸟振翮。声响平息之时，小院正中立着的又是那个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武当真传弟子传德道长了。

六
木叶剥落，霜履冰至，转眼已到九月下旬。立冬之日，武当迎来了三年一度的大比。自真传弟子以下，武当派门人齐聚于金顶真武大殿前庭，或摩拳擦掌、或愁眉紧锁、或若有所思、或抚须不语，皆默立一旁，等待师长考较。
一声钟响，台墀之上一白面道人越众而出，其人身形高瘦，眉目疏阔，须发皆白，颇为俊朗，又身着玄色道袍，与遍地严霜之中仿佛白成了一只野鹤——正是本代武当掌门言诚真人。
“洎我武当祖师立派于此，显扬正道，破斥邪妄，已一百六十载有奇。贫道忝为武当第十一代掌门，今逢立冬吉日，特领诸弟子祭告三清祖师、先师高真，显我武当法嗣悠远、传承不绝……”
台下小辈们第一次见着掌门真人，显然大是兴奋。毕竟这是天底下有数的顶尖高手，几十双稚嫩的眼睛都盯着台上，期盼这这个白胡子老道露出一手惊人的功夫。老者面色如一潭深水，古井无波，扫了一眼台下，不紧不慢地继续念着：
“三代掌门以降，我道昌隆，门庭渐旺，特立大比之制，以使门人惕励，三载一度，不尝稍辍。本次大比，仍循旧例。第一日擢选紫霄宫弟子五人，品评外门、接引、太和宫弟子武学、道法、诗书诸艺，各出考语，列档归册；紫霄宫、真武殿弟子则由真传弟子传德、传玄、传晦三人考较，皆同此法。诸弟子考较完讫，上乘者于第二日可向诸位掌门弟子、长老讨教。”
“不过嘛，低辈弟子与诸长老讨教道法则可。至于武学么倒也不是不可，但若是过不了一招半式，摔成个滚地葫芦，面上须不好看。哈哈，老道拂尘也须不饶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掌门一张霜打了的脸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台下竟无一人吱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言诚真人咳嗽一声，匆匆叫了一声开始，便又回座。掌门真人对传德三人微微颔首，传玄、传晦二人会意，回以一礼。
就在此时，传德突然前迈一步，大喝道：
“掌门真人且慢！”
传德血气盈胸，一时间竟觉得四肢都有些酸麻，以至于最后几个字都有些破音。一时间场上落针可闻，没想到平日里随和大度的真传弟子传德竟然在大比上不知道发起什么疯来！
代掌门言朔真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个得意弟子。掌门言诚真人养气功夫甚深，只是眼皮一抬，绽出两道精光。
“讲。”
“恕弟子僭越。宗门重器，传承为大；传承之法，擢才为上。弟子谨请与传明师兄比斗，以正武当掌门弟子之名位！”
这段话，传德在这几个月里已经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遍，而如今终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开了口。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起初还有些颤抖，到了后来已经是越来越流畅，快得像一连串飞矢，直扎入在场诸人的心口。无论今日之事结果如何，武当弟子于祭祖大比之典上内讧争位，就必定成为接下来好几十年的江湖笑柄！
言诚真人两手后背，笼于袖中，面色如渊深难测，看不出是喜是怒。然而几十年朝夕相处，言朔真人心下已知自己的师兄绝然是动了真怒。
就在此时，一黄脸道人自右首行至台前，对掌门、副掌门行了一礼：
“师尊，代掌门真人，此事不过同门切磋琢磨，应有之义而已。传德师弟久疏问候，今日竟然有此雅兴，想必是大有进境。弟子亦欲称量自身武学道业，若是师长允准，弟子恳请与传德师弟在此比过。”
“准。”
话音刚落，传明便向台下望去，正对上那择人欲噬的灼灼目光。

七
“诸位可知，今年荆襄地面上最大的新闻，乃是何事？”
茶寮中嘘声四起，有性急的已经开始出言讥嘲：
“如今这世道，若只是死个把人这等事，老徐你也就别拿出来说了。你有脸皮讲，我们也没有脸皮听啊。众所周知，如今咱们这片是武当山上最大…”
不等说完，人堆里便有公鸭嗓接了一句，有如一声尖锐的响屁：
“莫不是武当的言诚老道入了老徐他亲娘！”
众茶客爆出一阵哄笑，这说书先生也不生气，笑眯眯道：
“武当真传弟子传德于大比之上公然忤逆掌门，入魔行凶，斩去掌门弟子传明一臂。”
与平日里说书大异其趣，说书人老徐居然半天水分也未掺，就平铺直叙把这么一条消息砸到所有人的脸上。
“可惜啊可惜，这两位都是武当派在外的头面，不知今后这武当执牛耳者该是何人…”
说书人继续喃喃自语，然而不大的茶寮里依然是炸开了锅：
“嗨哟！我的乖乖！”“怪不得前些日子我看到不少牛鼻子都在往襄阳赶。”“祸事，祸事！又是剑冢化身攻打太吾村，又是武当内讧，山雨欲来啊…”
又是那个性急的声音问到：
“老徐，老徐！这之后呢？”
“之后？我也没个准信。不过听说由于传德的师尊辈位甚尊，言诚老道念在同门求肯、传德此人往日又素无劣迹的份上，只是废去武功，逐出门墙，押送太吾村交由太吾救治。”
“哪怕真的治好了，以后恐怕也只有太吾村一个去处了。活命倒是不难，只不过后半辈子都要每日做工，从寅时干到酉时。武功被废，日日还要在那穷山恶水受那毒虫蛰咬。唉，好端端一个武当真传弟子...”
众茶客闹了一阵，也渐渐消停了。回想起近年来江湖各大门派的入魔失心之事层出不穷，且受害者不是一门尊长就是后进中坚，再看这一年不如一年的乱世，不由都心中恻恻。诡异的安静一时间笼罩了茶馆内外。
随着时日推移，平日里武功人品俱佳的的真传弟子传德为何会突然入魔，自然也将在各路好事闲人的口中传出了百八十个版本。如同所有的江湖传言一样，这些消息最终只会混着劣酒，撬开发黄的门齿，灌入贩夫走卒焦渴的肠胃中。
不过百里之外的大山之中，这次轰动江湖大事件的两位当事人正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一个用铁链穿了肩胛，锁在石墙上，另一个正站在囚徒的面前，仔细打量。
“铁根啊，时隔半甲子，我俩也算是久违了。呵呵呵，叶落归根，终究还是回来了嘛。”
锁在墙上囚徒并不搭话，只是凭借本能振动声带发出野兽般的呜声。再往上则披散着一头看不出颜色的长发，因汗水和尘土已结成败絮似的几绺，半遮半掩地露出后面赤红的双眸。
武当派的真传弟子传德，太吾村的杂役小厮王铁根，现在只是一个可悲的疯人了。
“在那地下也不知是日是夜，好歹到了差不多一甲子前，吾终于才能渗出一缕念头到封印之外。说来可笑，当时竟有有个蠢材拿着那碎了一半的无我炼——正是在那一族的祠堂里。吾当时不过一缕念头，本来也无计可施，结果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道是如何？”
“呵！这一代的剑主不仅武学修为稀松至极，心志也是十分不堪，竟为了学那几个凡人门派从上古传下来的一鳞片爪，连那些手段都用上了，下毒窃夺偷袭绑架样样齐全。若不是本尊大业未成，倒想收下此人当个走狗，哈哈哈哈哈……”
站在王铁根面前的太吾，不，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占据了的太吾躯壳，仿佛在忍住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那花白的发须都一齐颤抖起来。
“吾与那一族从上古斗到今日，却不曾想后人竟沦落到这个地步。终于有一日此人为了与城主联姻，在这密室里手刃发妻之时，本尊终于一举趁其大悲大喜、心神失守之际，夺下了这躯壳！”
“有相皆痴苦，无人脱网罗。这阎浮世界、三界火宅之中，诸众生又有几人能灭尽诸漏，无余涅盘？此正吾无上神力之基。若是那无我炼尚且完整，哪怕这货色再是不积德行、不炼心志，吾也绝难破其心防。”
那人在这狭小的密室里踱了半周，背过身去，只将后背的双手暴露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继续说道：
“本尊当年曾许下弘誓大愿，欲求灭尽这世间人我二相、分别之心，令众生‘自知’、‘能知’，舍去此身以为法舟，渡众生前往那无善无恶之至境。如今虽然有了这一具方便行走的躯壳，不过距离本尊脱缚还相去甚远。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镇压在那一族祠堂里的十五座石碑，却要十五大派的秘传武功行气之法为印信方可解除。”
“是以十五大派多年以来也少有人来这太吾村，便是存了万一之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吾放了出来。我从这躯壳得知，这**接剑之后十五大派的脓包饭桶们还高兴得很，以为平灭本座就在眼前，哈哈哈哈哈！”
这令人毛发皆耸笑声戛然而止，那人随即转过身来，一双黯然深沉的眸子直盯王铁根的双目，间不盈尺：
“这些年来，本尊以‘天魔通’之法，于太吾村稚龄孩童之中，择其秉性植入魔种，再送入各大门派，以期取回解印。而这武当派的解印之法便是逆练的‘纯阳剑意’。玄门的牛鼻子最是讨厌，历代都严防死守，害怕有弟子不经意间练成此功。清规、戒律、科条数不胜数，不过终究还是让本尊觑到了一丝破绽。”
“五仙教耽于情爱，以情蛊求同心，却不知人心不为物缚，是为痴；金刚宗唯我是尊，大失慈悲本意，妄起无名滥杀外道，是为嗔；伏龙坛明火执仗，劫杀成风，以贩奴为业而欲壑难填，是为贪。本尊以此三毒为引，糅合无明恚怒而成就此功。铁根儿你所受之法，便是本尊糅合‘三毒无明咒’与‘狂龙吞象功’而成。此功以贪欲为引，修之燃髓蚀骨，虽然大损心境，然而短时间内却可连破关隘，暴增修为。然而更重要的是此功能使内气外烁，将内家修为转为外门横练。由此导引，你才能顺利逆练这‘纯阳剑意’”
“说起来你能胜过你家师兄，还得先谢过本尊。江湖上又有谁曾想，武当牛鼻子的克星就藏在自家的功夫里？”
“铁根儿啊，本座宽宏，也让你做个明白鬼。今日诀别，便以此相赠了。”
那人旋即一笑，盘膝坐下，左手触地，竟捏了个降魔印，口中颂偈：
“我建超世愿，灭尽分别见。彻诸众生意，万象成一如！”
狭小的密室之中明暗不定，一片仿佛包容了世间一切颜色的幽光渐渐从王铁根的七窍之中汩汩流出，没入那人的顶门——初入门时的严厉训诫、师尊讲授门派清规戒律的场景、与师兄弟们切磋比武的回忆、以及过去半甲子内门内一切武功的心法诀要都缓缓从心头流过，最终漫向虚无的彼方，湮没无痕。
铁索捆缚的人影先是剧烈的挣扎，不一会就转为无力的震颤，最终变成了本能的抖动。在最后，王铁根又一次看到了那翻滚的暗红赤潮——不过这赤色竟无一丝热意，只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铸铁大门缓缓合上，门环碰撞的金属音伴随着沉闷的关门声回荡在狭小的密室之中。一张空洞的人皮从铁索中坍缩滑下，扑起满地尘土。
王铁根再也不用担心大比的事情了。

八
“柱子，青州然山派想从我这招两个聪慧的童儿，你可愿去？”
“太…太吾老爷，是真的么？俺要告诉俺娘！”
“自是真的，不过你可要吃得苦，我先传你一套内炼之法…”
（全文完）

度的排版真是屑中屑，我传了一份在网盘，想要就自己拿吧（如果有人要的话（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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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gkd的声音

催更

王铁根呵，终究是相枢魔爪中无力反抗的小人物罢了且待九审道长一剑少阳泯灭大道

啊这，lz的诗书造诣怕是要有400。。。。。。可惜只是个短篇，希望lz后续能致敬百年孤独，把这三十年的可悲轮回扩写下，让吧友们都好好爽爽

【专家】药隐 22:21:39
我是文盲，生僻词也恁多了罢
【专家】药隐 22:24:42
九审文笔比我硬掰武侠味倒腾来倒腾去的文风可读性强多了
【专家】药隐 22:24:48
就是结尾也太怪了（）
【专家】药隐 22:24:59
我看到一半还以为是失败学著作
【专家】药隐 22:25:07
结果一转太吾阴谋论
直接复制群里了（）看前面的失败学部分还挺有意思的，后面橡树出来吓得我回去翻了翻心观残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