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下了宴台，足尖冰透。
崔闻一把搀过，眼眶里粉盈盈，豆大的泪珠子打转。也不言语，同她在一阁中坐定，雪肘倚碧阑，酒晕双挑眉，声如微波。
“如何？”
崔闻面容苍酽，分不清欢忧，扭脸盯着池中鲤，低语道。
——婕妤，丽婕妤。
哈，好高的位份，好轻浮的封号。

我并不能时刻与莺时偷闲——带着折下的金红赤芍向珍婕妤邀功后，眼尖的掌苑将我唤去，道尚食人手不够，只能向司苑借人。这实在好没道理——我只负责种瓜，摘下的蜜瓜就是「膳」，呈膳的事与农人何干？莺时扫来的眼风分明在笑话我，可我只能应承下掌苑的要求。否则，明日独自浇灌整座园圃花木的人就是我了。
紫云楼的暖风太曛然，酒香也教人沉醉。我端着蜜瓜，这模样实在很滑稽。我做不惯这事，生怕打翻了手中的「膳」，往宴席中慢吞吞移去。

水面滞寒之气傍风而起，一抹芙蓉月色静静地披在脸上。
“你的东西掉了。”
崔闻急捉衣裾，戒备地紧瞪着她，这是一层外族掩杀不去的屏障。我却已同化了，帝君的温柔怀，宫闱的无情月，都将我洗礼成了一个清余人。
故而泰然，素靥粲粲，舒黛问之。
“往哪里去？”

我像是被猎豹盯上的羊羔，连脊背都僵直，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
“多谢您……您……”
我该如何称呼她呢？称为公主，似乎有些不妥；可帝王尚未宣布赐予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怎样的位份。她是来自高丽的飘蓬，而我更是清余的一粒尘埃。
“去宴席中送蜜瓜呢。”我抬了抬手中提着的食盒，很想提步开溜。

5
“去看看舞衣如何了。”
崔闻颔首领命，隐于狼烟色的夜里，希望能借以安抚误入军帐的小娘。
“你们才是东道主，怕什么呀。”
枯败的荷叶也捧圣人的场，用尽最后一束香，云般弥散开来。葱指空画，点了点近处青石板上的小瓜。
“那地上这一颗，你是要还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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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道主？那是御座的圣人，我算得了什么呢？来日相见，我尚要规规矩矩行礼，喊这位王姬一声主子娘娘。我胡思乱想着，又想去捡拾起滚落的蜜瓜，又想把食盒放下来，闹得手忙脚乱——谁让我只会剪枝浇花呢？
总算收拾停当，可我大约是误了时辰了——这可怎么办好？急中生智，计上心来，不如请眼前人为我做一做幌子。我行个礼，近乎谄媚：“您渴不渴？清余的瓜果可甜了。”

7
她的耳垂极是通透，青葱又乖顺地坠着两个米珠明珰，这便使其在御厨络绎叠送的八珍中，有些脆弱了。
金扃开合间，分曹射覆的熙攘之流，充斥进耳洞。
“渴，帮我切开吧。”
蕊香色的亭盘中，丹蔻舔过锋利的刀口，五指弄巧冲向自己，刀柄往前一伸，颦笑皆是风流。
“喜欢这场宴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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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口时，心中实在有些惴惴。她若拒绝了我这暗含鬼胎的邀请，明日的观露申只怕将在尚寝局中被迫值夜整晚。我实在很了解掌苑，因而眼中的希冀都快化作实质。若我有狸奴似的尾巴，一定恨不得摇起来去讨好地挠一挠她。
“好，这就来——”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接过刀来，切开蜜色的甜瓜。芬芳扑鼻是自然，早在育种时就偷偷尝过。
“说不上喜欢，倒是很热闹……”但太也累人！
我着实掩不下心底的好奇：“您呢，喜欢清余吗？”

在高丽，打了胜仗才会办筵席，我便以为这种场合，总有人会痛快地喜欢着。
可我忘了这是明光紫宫殿，只有欲望和利益的蒸烹，才能讨好人心。
“非常喜欢。”
接过一牙瓜肉，托腮解颐，望着她的眼底氤氲起宿藕根香。
“在这里生长的人，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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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热爱这片自幼生长的土地，无论是楚地的瑰奇浪漫，或是慕州的壮丽雄浑，都能装饰成小儿女的梦境。可我想，她一定也爱着她的国家——背离故土，如质子一般的境况，她也会喜欢么？我的问话或许有些不近人情，可她的回答更加令我困惑。
“是……是的。”我有些不确信地回答。
“您要过去那里了吗？”回到热闹的筵席中，迎接她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