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成秋,忽然发觉道旁满地金黄,转眼又一番桂花摇落的时节。桂花的香气是这样淡,淡到不易发觉。空气中飘浮着丝丝冷冽,待到深入肺腑,早已悠然沉醉其中。而木樨,则是桂花另一个不常用的名称。《罗湖野录》曾载:“黄鲁直从晦堂游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曰:吾无隐,闻木樨香乎?”公曰:“闻。”晦堂曰:“香乎?”尔公欣然领解。”这个故事流传更广的一个版本,则添加了黄庭坚从晦堂大师参禅,性卞急,久不得要领,直到大师以木樨香作喻,循循启迪,方得顿悟的情节。禅宗讲究顿悟,与文学多有相通之处,从严羽《沧浪诗话》可以觇见禅与诗之间的相互影响。黄庭坚和他的良师益友苏东坡一样,都属于悟性极高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两人在诗书画各方面足以传世的造诣。禅宗公案甚多,从达摩远来中土、一苇渡江,未能度化梁武帝。到嵩山九年面壁,“将心来与汝安”点化慧可。再到后来六祖惠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非是风动、非是幡动,仁者心动”。一部《坛经》终使禅宗发扬光大。无不昭示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潜移默化的宗旨。而说黄庭坚性子急躁,看他书法“倒挂枯藤”般的奇肆瘦硬,和词中“人生莫放酒杯干”的豪宕来看,想来应该是确实的事情。近年多推崇宋代文化之繁荣,学者对苏东坡生平际遇和创作的研究益发全面深入,而对于与老苏生平关系密切、遭遇类似、成就比肩的黄庭坚,却少有问津。其实,说是性情过于耿介也好,是受苏东坡连累也罢。这两个人,各自在一次比一次更偏远荒凉的贬谪中消耗着宝贵的才华和生命,直至油尽灯枯。最后,黄庭坚被贬宜州,“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这是他生命之曲即将终结那年中所作的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的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元龙豪气,“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字句里掩不住十年积聚的疲惫和苍凉,也许,他已经嗅到了死神的气息。不知他是否会后悔这一生对文字的执着,对理想心心念念的追求向往。还是和坦言“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的苏东坡或者是后来“遗言犹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的鲁迅一样,反思过自己无法以是非价值来判断的钟爱?我只知道,十年来自己曾无数次的设想过,如果没有这些年的文字因缘,是否就能过上另一种简单纯粹,慵懒沐浴在充满木樨香的午后阳光中的生活?回到禅宗,另一宗公案中,惠能说“手指指月,指非月。”于文学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文字亦如手指,只是一条路径和凭藉,文字所指向的生命真谛,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从屈子开始,两千年来,中国的文人就不曾中断过对美人香草作象征的真善美的传承和追寻。一千年前,盛唐的诗歌尚未攀上顶峰时,张若虚就立在苍苍莽莽的江边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生命叩问。漫漫长路,回眸不见旧时月,谁与谁两两相望,谁曾听见了谁的吟唱,谁又看见了谁的梦想和远方……
文:故园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