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某个初冬
【乳母新做了小袄子给姐儿穿，盘扣使绒线做成蝴蝶模样，生动又俏皮。姐儿去年第一次见雪，于是记得穿袄时便有漫天的梨花瓣，每日站在南窗前炕上，扒着窗棂向外望，哪怕天色已晚也仍旧执着，后用九连环将她哄来，遂满屋又叮当作响，如春时铃铛挂在门上。】
【母女围坐小炕上，并非为解甚连环，而是要她玩困了，好叫乳母抱走哄睡，此着也见效，孩子安静下来，不时嘟囔几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昨儿夜里起风了，你听见了吗？
【只与他闲话，未顾怀内女儿尚幼，扬起手没轻没重，险些叫她手中物什打到鼻梁。幸而躲过，轻按住那双温热嫩手，安抚下受惊的孩子，才又与他轻言】
我让人将书房的被褥也换厚一些了，秋末冬初最不敢大意，你受不得寒。

【女儿安静下来，他偏来闹，非惹的孩子生气才作罢，却又甩手不管，好似方才的一阵与他无干。得趣儿的是他，遭殃的却另有其人，如今孩子长大，愈发不及从前易哄，抚头顺背哄了好一阵，用七巧板换下她玩腻的九连环，这才重拾兴趣。一心在孩子身上，哪怕知他曲解用意也不辩驳，且恐怕玩笑居多，皆不作真，因而作寻常模样，轻轻巧巧的答】
不想。
【且说着，一眼笑对望，便低头哄女儿，将那副脸庞捧在手心，以额相触，笑对着水汪汪一双眼睛，又小心翼翼的抵，生怕碰疼她】
妞妞也不想，妞妞只想和娘亲睡。

【还没到三尺的小女童，脾气却格外的大，又口齿伶俐，每每回来只要碰着她睁眼，院里院外全是稚嫩的童声，摸一摸花，抚一抚树，院角的花墙尽数遭殃，一夏过来只存残枝败叶，小孩子的精气神用也用不尽，只在闹觉后得一息安静，甭管白日父女如何亲昵，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只要她娘】
【茶盏的瓷盖早掀开放在一旁，那会儿她正哄闺女，怕与杯沿相碰的杂声吵着小小人儿，饮茶时连托碟也省了，直接握上瓷盏，再轻放在炕几上，垂眼看一眼碧色茶汤，轻笑道】
这是巧了，我也想同你睡
【抬头望过去，把九连环收进簸箩，话语里没了顾忌，并不怕小女儿听着，她且还听不懂，伸直腿从炕几下越过，在她膝侧轻轻一蹬】
这的被褥也换新了么

【低低抿嘴笑，嗔怪他口无遮拦，好在孩子小，眼下七巧板最要紧，又偎在母亲怀内，想必便是当下最满足事，便无暇与她父亲再争什么。】
【孩子熄了叫嚷声响，七巧板也不似九连环叮叮铛铛，室内重归安静，正是哄睡的好时候。护孩子依靠在怀，拥着小身子轻晃唱歌谣，膝旁蹬来一条腿，笑着一躲，煞有介事点点头】
都换新的了，你不想回书房，在这儿睡也使得。
【特拍了拍炕上褥子，恐说话声搅了孩子刚起的隐隐睡意，便微倾身子凑近，隔着炕桌低声玩笑】
这还是用今年新花絮的褥子，又松又软，还暖和，且今夜无风，也不怕凉气从窗缝钻进来。

【回来多在掌灯后，总遇见她哄小闺女睡觉，半幅床帐垂落，上头映着母女俩的剪影，每每这时便要停下欣赏片刻，再轻手轻脚离开，从不曾惊扰她们的一厢清梦，此刻亦然，小女儿分明已是困极，却不舍手中玩意儿，小手在眼眉间揉了又揉，强撑眼皮。从炕上下来绕到一旁，俯身在她耳边轻道】
你哄她，我去小书房瞧几件公文
【内室只掌了两盏灯，因小姑娘的困意又熄了一盏，自是看不成文书，目光蔼然落在她怀里女儿身上，想着又道】
她在这睡惯了，换床怕是睡不安稳，还是让她睡在这吧
【指腹在她肩头绣纹一捻，极是郑重嘱咐】等她睡稳了你来小书房，我有桩事要和你说

【孩子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再强撑也不免头点如小鸡啄米，于是又用她睡时抱的布偶换下七巧板，连人带偶轻放在床，陷入宣软的被褥中。哄睡容易，待她睡熟却久，又陪一阵，方叫来乳母照看，再掖被角，摸摸小手，轻落下半边帐，因更衣折腾麻烦，于是只在肩头搭袄，趁月色如水，步向小书房。】
【然却低估了夜风，反而书房窗中透出灯火犹明，更添暖色。急步于门前，轻叩一二，旋身入内，看向灯烛下的影】
我还以为这会儿你已睡下了。
【室内甚暖，隐约有些僵硬的身体松泛下来，拢紧袄领，吟吟笑向他行】
六爷何事？

【十七的月华如练，积雪映白了天，檐下灯盏反成了累赘摆设，不急进懒云，在空置的花架上攥出个掌高的小雪人，叫奴仆取来黑曜石做眼，红宝石做嘴，梨树上折下两节细枝做双臂，置放在齐腰高的架格，以便明日小女儿一打眼就能瞧见】
【与百官交道，与同僚博弈，不尽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几宗公文搁置了许久，直到拖无可拖，在眉心按了又按，沉吐出几口浊气，才终是翻开。积压了多年的疑难杂症，“疑”“难”反而次要，多少人经过手，早理不清断不明，按捺下焦躁，抽丝剥茧开来，直到烛泪高垒，来人如约而至，才惊觉瞬息光阴】
乳娘陪着么
【随手把卷宗合上，墨笔投入笔洗，将她肩上夹袄接过，裹起寒气搭在椅背，攥她腕子往南边的明窗引】
给六夫人显摆显摆
【随又笑道】噢，要唤将军

【小书房虽也在院中，却鲜少来，偶尔怀抱女儿隔窗看灯火通明，不知几时方熄，而案牍劳形，仅仅几刻没见，便在他眉间眼梢察出乏累，再无方才陪妻女时的轻松惬意。】
【心生怜，亦知他有万千不易之处，然无从疏解，唯有在他弃笔时说笑一二，哪怕令他有片刻畅怀，也好过时时对着尺高公文。】
【随行向南窗，好奇他得了何等稀罕物什，特要引到书房来看，而对他的揶揄垂头笑笑，顺势又道】
这样神秘，本将要看看是什么宝贝，倘名不副实，须按军法处置。

【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叩】历代皆不斩言官，好大的胆
【懒云坐东朝西，下晌见日光，在三德堂住的廊屋是坐西朝东，正与此相反，从叔公那得了盆昙花，侍弄了两个月，现两朵︱花︱苞︱不日便可绽放，昙花不可受强光，又预备让小女儿看看什么是昙花一放，特地从廊屋移回来，正搁在墙角的花架上，目光甫一触及即道】
看来荆芥把时候算错了
【近前仔细瞧过，花︱蕊︱包︱的紧，没有半点要开的意思，笑摇头】
是场空欢喜

【角落架上是盆碧绿，看苞便知是昙花，花开花谢只在一夜间，也唯儿时在母亲房中看过一回，遥念那时观花开的新奇之状，便想倘若女儿得见，只怕更加欢喜雀跃，想来它知道幼女已睡，于是留得明日后日再开，方不叫小女孩错过难得一见的盛放】
分明有了盼头，怎是空欢喜。
【开解他的遗憾惋惜，将花苞一再打量，梗萼皆成淡红色，丝缕相缠，却记不起儿时那一株将开时是否也这般模样】
今儿不开，过三两日也差不多了，到时别忘了叫我来瞧。

【求而不得往往最挂心肠，偏生自个儿最不在这上计较，遗憾虽有，却近似于无，只是难能她一番心意，自是领受，在她衣衫单薄的肩上一揽】
我不常在家，恐怕是难赶上，明日吩咐个小丫鬟来时时盯着，难能开一次，你哄神域过来看
【小姑娘爱颜色，是个辣手摧花的小土匪，低叹一声】但是千万当心，别叫她把花摘了
【履的御史台的值，原本并没有多少外头差使，因不想仅囿于千步廊上三分地，主动领难差，少不得时常出城，愣生生做了个假简放，家里什么事都赶不上热闹。转头一瞧她，随即横抱起身边姑娘，穿墨海过书山，落在云海屏风后的架子床上，弯身拄在被褥，佯正色道】
做个正经事

【不曾惋惜于今日昙花未开，却遗憾他日恐怕不能共赏，彼时两人一花，在墙角映出清晰的影，不知下次又待几时。收回落在花苞上的目光，笑他知女莫若父，允诺必教女儿远观不亵玩，而音未落，已不见昙花，同卧一处，身下新褥果然柔软馨香，望能替他御几分寒，方不负心意】
你的正经事在那儿呢。
【笑向屏风前的书案努嘴，悄然揶揄，又仰面端看须臾，忽念此间昔年旧事，转眼女儿也将足两周岁，不免心生羞赧，收回环在他脖颈的手，搡在肩上】
妞妞醒来见不着我该闹了。

【小书房内不熏香，常备以时令花卉代之，西窗前长案上的两瓶腊梅正散放冷香，一点鲜亮颜色柔和了满室肃穆，佯装的正色也被渐渐消弭，一抿她鬓边碎发，堪堪承允】
不碍，我们做快一些
【夫妻间许多事都数不明白，肌肤之亲算是一桩，但自个儿与她却是例外，一月三旬，一旬中或是一二，或是一也无，倘是非要掰着指头数一数，倒也不必太费气力。要的不多，却总是弥长，极富耐心的探索挑拨，要身下人绽放的彻底，将始终贴在怀里的那副香躯摧折到极致，仍是犹觉不够，便在快意未尽时再挑起一蔟火，从腹下相贴处缓缓升起，进而燎原】
【远端大书案上的残烛骤然熄灭，床边的一盏灯变成了唯一的光源，酣战也到了尾声，从旁摸出帕子拭去她额上晶莹细汗，将锦被覆于她脊背，一地凌乱中挑拣出衣裤穿上，赤足踩过地衣，端了杯温茶来，递往她嘴边】
屋里头热，喝一口润润嗓子

【书房向来是内眷避处，可不仅来过，更熟悉屏风后的架子床，于己而言，那是一番羞于启齿的故事，而如今故地重游，在他无休无止的探索中，轻而易举，渐入佳境，屏风上的云海也翻涌起来，渐渐视线模糊，不能观清，而又过甚久，云海之上便现仙人，其中一人是他模样，邀我共飞升。】
【待散乱的心神又凝，由天上重下凡间，已不知是几百几千载后，软伏于床，喘息难平，方知得道飞升是如此滋味，难怪令人沉迷，无法抽身。在昏暗灯火下看那精壮背影，一如当年初时，拥被坐起，就手将茶饮去半盏。】
【久旱逢甘，饮足水，又逼出鬓边背后一层细汗，在新被中露出头来，嗔怪他事前那番哄骗】
不知妞妞醒没醒，你说我们快一些，又不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