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朝廷发了急递，让你从速完结回京，你可看到了？
小穆：刚收到，本来想多待几日，可是他们坐不住了。
大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看了想必不想走了。
小穆：哦？愿闻其详。
大穆：鹾政衙门内，历年与盐商的勾当，都在这儿了。
小穆：每引收银三两，半钱入户部府库，余者悉纳入私囊。干的一桩好买卖。
大穆：本来倒还顾虑是宫里的意思，看来这事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断不会是宫里的意思。
小穆：那户部的银子从何而来？
大穆：解部的银子，从来没从两淮发出过。
小穆：这账簿，咱们留一半，烧一半，方能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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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正在小书房看去疾的功课，一手字写得似狗爬，倒也没责难，只要他描着他姐姐的字再写一遍，臊一臊小子脸面。荆芥递来信儿，匆匆扫了眼】
巘哥儿在家呢？你来守着他写字，我去一去北园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东园与北园相接处是一片人工湖，占地足有一亩，当年修建此湖时挖出的泥沙数以千计，在城外堆出个小山包，以讹传讹将那唤作孟女坟，说书人牵强附会一番，又是个可歌可泣的悲情故事。沿着岸边散步，湖里野鸭成群，还养了四只白鹤，绕到北园去，从窗下又点了盘香】
朝廷发了急递来，要你从速完结，立刻回去，你看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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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至江南已有五年，除去东园外鲜少涉足他处，拖侄儿的福，来北园越发的勤了，甚至多于回内宅，连窗下的香盘都烧出了印子，蚊虫去而又来】
你已发难到了那个地步，他们还能坐的住才是奇怪
【寻摸了地方坐下，家里的信儿向来比邸报先至，这次倒出了岔子，想是叔公年事已高，越发力不从心，兄弟几人又都远在外，唯一的独苗也因差离家，便让底下人怠惰，松散了规矩】
我这有一样东西，估摸着你瞧过了就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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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祖辈立下水师学堂以来，便没少得盐商们的捐输，那是学堂的钱袋子，但盐上的利能顶天，哪怕家里经营了几代人，也不过是得的冰山一角，这次他迤迤然而来，还真怕大水冲了龙王庙，好在这些年方家本就势微，也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了这场】
【来时带了个小匣子，搁在桌上推开盖子，整整齐齐放着蓝封的本，棉线装订，内里的文字都使的馆阁体，很是工整】
你半月水路赶来的目的，盐政衙门里历年与商人们的勾当，如是没有差池，当是尽数全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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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年三哥没消停，抄了宁仲的宅邸，里头同样搜罗出好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些本是应尽数销毁，哪怕天知地知也不可留，可人都有私心，都想留后路，手里总想攥着什么，倒是成全了我们。账本落入手里后已先行查阅过，甚至捎带手的叫人摘录了几段】
我只知他们的胆大包天，倒不知这样买卖竟是如此厚利，也难怪他们铤而走险，倘是这些都见了光，不是一人一院的事，整个两淮怕都要抖三抖
【细细思量，手掌在匣盖上一按，舒了口气】本还担心是否与禁内有关，如此看来此事倒是他们胆大妄为，就是朝天借胆，也断不会是宫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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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担心的不过是与禁宫牵扯，如今摘干净了，反倒是长舒了口气，只消不是那的意思，他便是再如何的翻江倒海，也能兜了底，何况这宗事倘是清算明白，于而后情势未必无利】
户部的银子？哪里有什么户部的银子
【随手取了一本来看，翻弄几页，每一项白纸黑字后头都是累累白骨，也是澄澄黄金，复一按掌道】
解部的银子就从来没从两淮发出过，你瞧着那账面上的数漂亮，不过是金玉其表，一件纸衣裳，沾水就现了原型

【要说江南养人，我于这江宁织造衙门住了大半月，已然忘却京中富贵究竟是何物了，光说这过早，食罢一通，数来碟子倒有近十个，相较于京中各官，点卯入衙，常朝入禁廷，不过是街头炊饼，摊头小粥而已，内阁上了岁数的，那也不过是携了长随，菜色三四样罢了，轿子里头一嘬一饮，仍要警醒着午门外三通鼓，那便是丢了碗筷也是要跑动起来的。夏日嫌热，冬日嫌冷，何似此处春日融融？】
我是越发觉着这里的日子舒坦。
【急递才拆，词句之中，已有军机内阁的大为不快。功不成名不就，我这一来一回岂不是竹篮打水。思及这般，连赏花观鸟的心思也不曾有了。】
六叔啊，朝廷催了，您呐就别催我了。本想着再待几日，不曾想他们倒先坐不住了。

【就势往藤椅上一躺，寻了本书挡着光。忙叫门外几个穆府长随去收拾我这屋子里的物事，只是也无甚可收拾的，无非是些大部头的书罢了，至于细软，那更是没了，我瞧准了江宁有六叔照应，那是一分银子也没带。神思混乱，正忙着出对策，左右来一句神神叨叨的话。打书缝中扫了一眼。什么是我虽不知，可前些日子那厮登门拜访，倒叫我叔婉拒，这等魄力，我佩服他了。】
您说。我听着呢。莫非是又是什么织造局的新样式？

【打他一进门儿，我就觉着什么地方古怪的紧，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直到他意有所指，将这古早带些掉漆的小匣子搁置在案上，方是引起自个儿的几分兴趣。】
这里头什么宝贝，我晓得了，必定是祖传的。让我看看祖辈都藏了些什么。
【俟其后话一出，登时打躺椅上蹦起来，连那书也抛开不顾，砸着门外扫落叶的老汉身上。细细翻过，锱铢必较，这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至于功夫费了几成，我得看他织造衙门的本事使了几分了。书翻正观十七年，只管字字读出来。】
每引收银三两，半钱入户部府库，余者悉纳入私囊。好啊！此獠干的一桩好买卖！

【前怕狼后怕虎，我自知不是海瑞一般的人，有直言上谏的本事，但为民请命，知晓生民疾苦，则是出仕之人必修的道学。是矣我可以学阳明，可以学贾谊，甚至可以学苏轼。水清无鱼，人察无徒，天下清浊，一旦沾染禁廷，那便查无所查，只是眼下翻来覆去未曾寻见一个有分的内府的银钱，道出心中的疑惑。翻过账册再三。】
照他们这般算，那户部的银子从何而得？我在这里头怎的寻不见。

【此时一经传扬，则内府颜面荡然无存，户部也要跟着一并来寻我吏部衙门的不是，这般腹背受敌事，我坐不得，兼济天下，正身明法，在追查之下，反倒容易折损自己，到时候荀卿的下场辄为我的下场。】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事理当上奏天听。司阍，去炭盆来。
【遂将那册子的装订分开，拣选出两淮的腌臜，只将内府的账册，一页页尽数置入其中，青烟与火舌共舞。】
天下之事，有能为，有可以为，有不得不为，也有断不能为。六叔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此事需得行一半，压一半，才能让那帮贼子伏诛，否则，正如这炎炎烈火，有烧手之患啊。
【两淮的阴天，离散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