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前几天的戏剧概论课,老师提到了越剧,说女人总是想看看台上那个演男人的女人,在台下是怎么样一个女人。至少我有这个倾向。而这段清唱,虽然是小生的声音,小生的架势,可在我眼中,终究是女人的本来面目占了上风。
于是,她更是温柔得有理由。
其实,那么喜欢越剧小生,完全是因为“女”字吧。让女人去演自己心目中的男人,本来就可以达到极致的。所以会无可救药地爱这种极致爱上了瘾。爱那个虚幻的男人,也许更爱那个真实存在的女人。
她总是那么投入的。不光是对自己,还总是看着对方,那种表情与眼神,配合着王的唱,丝丝入扣,直入到了我心间。当王唱着“你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将口闭”,她看着王,直到王唱完后,顺势稍稍把头退回,温柔而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当王唱着“少年金榜把名题,洞房花烛选吉期。小姐是才貌双全世无比,我与她是天生一对好夫妻”,她还是入神地看她,先是微微点头同意,后是着急起来了。当王唱完“生死相共永相随”一句时,镜头拉开,出现了她用心看她的神情,所以,我想,之前她一直也是在看着,看着,用心看着。听到五个“我为你”,她不能平静了,眼神中尽是心疼和爱怜之意啊!直听到把寄父拜,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之后,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深情看着她,脸上的神色随着她的话,或紧张,或同意,或喜悦。也许,这在清唱中并不一定需要,可就是这样细节的东西,让人得见她的温厚。
而王,有时也会看看丁,演得也很投入。但更多的时候,丁唱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微笑着对着台下或管着自己,很自信,一双眼睛顾盼有神,显得非常意气风发。除却本来的风格因素,也有角色和情节的关系吧,感觉王总是占据着主动权,踌躇满志,掌控一切的气势。而丁,仿佛自始至终真的只是陪衬的作用,配合王的变化而变化。她处处是温柔,处处是谦和。
于是,她在台上心疼她的蔡小姐,我却禁不住心疼起她来了。
她的声音,说不上很好听,却是一脉的醇厚与质朴无华。喜欢听她的咬字,那种有点“土土”的风格和味道,真是令人怀念!无奈,这一版的唱,是不是年龄问题,嗓子已经不行了,从第一句的“与我”两字,就可以听出来。到后来的“奉母命,特到开封探舅亲”一句,更加明显的力不从心。我止不住心里难过,那该有多累!她一字字吃力地唱,却唱痛了我。
诶,竟如此的感性!总是不知不觉就游离到了无关戏本身的东西,没什么理性可言,纯然是情感的。
“丁赛君,丁赛君……”,我反复念着她,似乎是定要找到一些什么残存记忆才甘心。原来时间并不总是无情,它大概是先知的,当时以为并不值得去铭记的东西,时间却悄悄留下了它们,因为注定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原来与此早有约定,然后或喜悦,或伤痛。。。是一个并不晴朗的午后,至少心是阴霾的。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许多内容,唯有记得电波中的声音轻轻地说,她倒在了舞台上,永远地倒下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但是概念为零,不是大悲痛,只是慌乱于生命的脆弱无助和人的渺小,台前到幕后的一刹那,竟轻易就成永诀。倒在自己最心爱的舞台上,那个牵系了一生的舞台,她是否无憾?
可是,留下我,于20年后,终究无法释怀。1984的元旦,那时的我呢?我的生命还在孕育之中,等待降临人世的那天,而有个生命却告别了人间,更有谁知,20年之后,我偏偏要对那个逝去的生命,无法遏制地留恋。生生死死的牵绊,原来早已在背后上演。1984,这个我原本已漠然写了无数遍的数字,从此我不能漠然地写它了。造化弄人,为何偏偏是这一年?我终是对此无法释怀,终有千千万万的不甘啊!命运何其不公,硬是要早早就夺走那样的美好。多么留恋那种温柔,恍恍忽忽的,以为眼前的人一直在,却要清醒过来,残忍地告诉自己:她早已消失了——1984!我无法原谅!可我又能追回什么呢?
………………
一回神,她仍是微笑着,温柔着。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好像在感知一颗痴痴的心。
对着她,好几个小时了。眼渐朦胧,心渐朦胧。
往者再也不可追,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领取而今现在。
面对那样的她,真的,我无法理性。就是很固执又很纯粹地喜欢那个特定的她,没有浓抹重彩,没有漂亮的戏装,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东西,只是,简简单单的那个她,干净的脸,漂亮的手,红色的毛衣,白色的坎肩儿,黑色的长裤——构筑成了我心中最美最温暖的记忆。
或许,我不能爱上梁兄的那个她,不能爱上皇甫少华的那个她。
或许,其实我只爱眼前这个特定唯一的她。
偌大的世界中,对人,对物,若能求得某一地,某一时的相契相通相系,已自是一番十分的厚意。
感谢这样的厚意,让她的温柔,在眼前,在记忆里,在心中,永远活着。
作者: 218.18.181.* 2008-5-5 1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