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1
地铁停在终点站已经快十分钟，人早已下空。穿着地铁工作服的大叔挨节车厢检查，象他经常看到的那样，又有人在地铁里睡着了。
     
     “喂！醒醒！到站了……”大叔走到那人身边推了推。
     
     那人坐在角落，穿着厚厚的棉服，头埋在竖起的衣领里。被晃了几下，才缓慢地支起头。
     
     “车都空了，还睡呢……”  
     
     那人仿佛没看到身边有人，他眼睛望着地板，扶着座椅把手站起来，动作看上去有点吃力。
     
     其他人被叫醒总是很匆忙地离去，这人却在站起来后又重新扶着座椅扶手停了停，似乎在帮助自己站定。
     
     大叔才发现这个刚被叫醒的小伙子面色苍白，一脑袋冷汗，在他起身又扶住扶手的时候，眼睛闭了闭，看起来是头晕。
     
     “哟，病了吧小伙子？晕车还是怎么着了，来先坐这儿吧，要紧吗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大叔说着伸手去扶，那人却嘟哝着“没事”加紧走了几步出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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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伟铭想着要赶紧回去，但出了地铁后一直没有缓解的恶心却让他浑身发虚，他只有紧走几步扶住人行道旁的栏杆，弯着腰干呕了一会儿，终于吐了，之前晕胀的脑袋也清醒了些。
     
     路边有人往他这边看，陆伟铭勉强起身，略弓着背扶着栏杆往前走，另一只手揣在棉衣口袋里紧紧压在肋下。最近一天比一天更难过，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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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别人可以病，但陆伟铭不行，他病不起，因为他的工作是片场的动作替身，干一天赚一天钱，拿得虽然不算少，也差不多是用命换来的。如果因为身体停工，自己生活拮据点休息一段无所谓，但小鱼怎么办。
     
     小鱼是他的儿子。虽然陆伟铭才24岁，但小鱼过了年就要到7岁，该上学了。他要给小鱼准备学费。小鱼聪明，应该上个好学校。
     
     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躺倒不干。
     
     他还记得小鱼刚出生的样子。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小敏吓得不敢抱他，声音颤抖一个劲儿问陆伟铭：“怎么办？会被学校开除的……”  
     
     那女孩子快要生了才发现自己怀孕，17岁的小姑娘，肚子不大，看不太出来，开始长肚子的时候小敏还减过肥。  
     
     她终于在一家小诊所里知道真相的时候惊恐万状，把陆伟铭叫出来抱住大哭。“我爸爸妈妈还有两个月就回来了！如果我被开除，他们会打死我的！”小敏的父母在国外，她跟着对她极为溺爱的外公外婆，所以才会跟陆伟铭他们混在一起。
     
     陆伟铭把她紧紧抱着，也吓得手足无措，但小敏在哇哇大哭，他也只好强自镇静：“我，我去找强子他们借点钱，把孩子打掉。没事没事……”  
     
     但他终于把钱凑够，带着小敏去小诊所的时候，小敏却因为害怕不愿意进去。第二次好不容易安慰了一番再去，黑口黑面的医生说“这都快生了，还打什么胎。只能引产了，这么大月份的，引产比自己生还疼。”本来就胆战心惊的小敏当时就吓哭了，医生叫她脱掉裤子的时候，她再次哭着跑了出去。
     
     几天之后，她第三次回到那家诊所，这次是被陆伟铭抱去的。不到一个小时，她在那里生下了小鱼。
     
     两个月后，小敏被父母带走国外。陆伟铭辍了学，开始打零工挣钱，养活自己，还有那个瘦的跟小鸡仔一样的小婴儿。而他离了婚又各自成家的父母，从他13岁开始就很少见面了，陆伟铭辍学，他们都隔了很久才知道。学校的老师焦急地告诉他们，孩子不来学校很久了，那对离婚父母的反应倒很一致：“那小兔崽子，早就不想上学了，让他自己野去吧，惹了麻烦他就回来了！”但陆伟铭始终没有出现，他带着小鱼到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少年时代结束了，以前的一切跟他不再相关。


替身 4
     第二天陆伟铭一到现场就发现跟昨天不同，今天来了不少年轻女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还有几个拿着保温杯和便当盒的。
     
     正化着妆呢，就听见她们跟炸了锅似的爆发一阵尖叫。陆伟铭刚要扭头看，被化妆把头给掰回来了：“没什么，就是萧羿来了。那帮探班的小姑娘又疯了……以后你有得瞧。”
     
     今天拍创敌营的戏，几个小时之后，陆伟铭才终于通过了两个镜头，弄得灰头土脸，身上有多了几块青紫。不过他也习惯了。导演对他比昨天满意，心稍微放下一点。
     
     补妆的时候化妆助理把粘头套的水倒多了，呛得陆伟铭睁不开眼。等到好容易能睁开的时候，眼前出现的让他有点发呆。
     
     一员年轻小将着一身战袍手拎着三叉戟骑在一匹红鬃马上， 立于片场当间儿。那种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气势，让陆伟铭觉得他是从古代直接过来的。
     
     虽然片场早被布置成战国的样子，很多着古装的演员和龙套在四处活动，但这个人的出现，让陆伟铭有点恍惚。
     
     “那是谁？”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把这句话问出来。
     
     “你真不认识啊？萧羿呀。你就是他的替身嘛。”化妆助理很惊讶。
     
     是啊，自己穿得这身，可不跟他一样吗。陆伟铭低头看看身上的古代战袍，突然间有点自惭形秽。
     
     很多天后萧羿曾经跟他开玩笑：“那天老远看到你，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扮好了坐那儿呢。”
     
     陆伟铭的戏份拍得还算顺利。只是有时候萧羿会坚持跟导演说某个镜头他可以亲身上阵完成。
     
     在别人看这都是大明星敬业，但陆伟铭却有点失落，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报酬。
     
     好在这戏危险情节不少，经纪公司还是拦下了一部分。萧羿上阵导演可以放心给镜头，陆伟铭上导演则可以放心加难度。
     
     陆伟铭只有在高?#65310;低返氖焙蜃龅酶袅Ω蟮ㄐ?
才能让导演满意并确定下一个危险镜头是不是还用替身才更惊险。
     
     萧羿觉得这替身有点跟自己飙劲儿的意思。
     
     “如果这戏有点难度的镜头都用替身，那还算我演的嘛，跟影迷怎么交待啊。”萧羿觉得跟自己都交待不过去。
     
     “没事儿，影迷会的那些女孩儿都走了，这消息不会传出去的。”经纪人的回答跟萧羿的问题根本在两个频道。
     
     萧羿挺郁闷。
     
     两人一直没什么交集，有时候片场迎面碰到。陆伟铭觉得萧羿是明星，也就很自然地让一让。萧羿倒很想琢磨这个拼命三郎，无奈此人总是打了招呼就面无表情，心里也有了火。好歹自己是主演，没想到一个替身演员还挺有架子。
     
     后来萧羿问过陆伟铭，陆伟铭的回答是“你派头那么大，傲了吧唧的，我当然是少惹你。你们这种人脾气都大，凑得近没有好儿，谁知道哪儿不称你意，我饭碗可就丢了。”萧羿眼都瞪圆了：“咱俩谁傲了吧唧的啊到底？！”


替身 8
     “操性！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啊！”萧羿这天招呼大伙儿收工后喝酒，发现陆伟铭又蒸发了。刚才还在呢，还专门过去跟他说，他也没说什么啊。
     
     萧羿真有点烦了，合着这人捂不热。 家里再有什么事儿，也不碍着吃顿饭呐。
     
     “这人就这样，给脸不要脸，别理他了，咱喝咱的。”有人说话，这在别人听了不算啥，萧羿觉得挺刺耳。
     
     “靠上导演了就这样吧，谁的账都不买了。”  
     
     萧羿越听越火，压着摆了摆手。莫非这人就躲着我？连朋友都不做，喝个酒都不给面儿，我tm哪点儿让他烦成这样啊？  
     
     一伙儿人喝酒这功夫，陆伟铭正匆匆赶往幼儿园。
     
     看见他就大叫“爸爸爸爸”的小鱼看上去挺精神，可大班老师林晓月却告诉他小鱼今天中午吐了，下午还有点发低烧，“不过现在不烧了，你放心。”晓月怕他着急，赶紧补充。
     
     但陆伟铭还是挺紧张地摸摸小鱼的额头，确实不烧。小鱼是个省心的孩子，不过那几次半夜高烧不退让陆伟铭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麻烦你们照顾他……我最近太忙了……”陆伟铭很不好意思地对林晓月表示感激。
     
     林晓月脸倏的红了。
     
     连幼儿园同事都看得出来，她喜欢陆伟铭。这个23岁的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同龄人。周围的同学和朋友都还像小孩儿，而陆伟铭自己一边带着小鱼一边没日没夜工作，却已经快6年了。
     
     她看见陆伟铭上次来脸上颧骨那块青紫还没好，额角上又添了一道口子，心缩了一下。趁着陆伟铭正跟小鱼说话，跑出去找了块创可贴，扯开了给陆伟铭贴上。
     
     陆伟铭摸着那块创可贴，感激地道谢：“谢谢，其实我自己都没感觉，家常便饭。”
     
     “要不是你跟我们说你是干这个的，我们都猜这个小朋友的爸爸是不是老打架呢。”晓月笑着说。
     
     等到小鱼终于在他怀里睡着，天已经很晚了。陆伟铭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跟林晓月道了别又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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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在片场看见萧羿，陆伟铭还是老样子客气地点了点头。萧羿的冷淡他都没有注意到。
     
     这个人弄得自己最近心情忽忽悠悠的，萧羿今天觉得看他就不顺眼。看他跟在导演身边，边听边认真点头的样子，更是烦躁。
     
     陆伟铭今天的动作挺险，正跟曹家汉商量着要怎么做才能不出错，手机震了。一接电话他就变了脸色，曹家汉问“怎么了有事啊？”陆伟铭说：“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您帮我跟导演请个假！”
     
     话音还没落，陆伟铭已经匆忙起身跑出了片场。
     
     萧羿拍完了今天的戏份准备卸装，那边就听见导演猛然间大发雷霆：“请假？什么事非要等我这边什么都架好了他就请假了？坚持不了这几分钟？！……这损失要怎么补？！给他电话把他叫回来！不愿意拍就不要拍好了！替身跟我来这套！”  
     
     导演平时虽然欣赏陆伟铭，但那是因为他好用，不怕危险不怕累。可在这时间就是大把金钱的片场，陆伟铭整这出临阵脱逃简直像捅了导演后心。
     
     整个片场都哗然了。有些人抱着肩膀等着看笑话儿。萧羿一手抓过从导演身边逃掉的曹家汉：“怎么回事啊？”  
     
     “他接了个电话，有个女的在里面大声嚷嚷，他就跑了。什么都没说啊。”曹家汉被导演吼得直耳鸣，擦着汗恨恨地说。
     
     那个大声嚷嚷的是医院的大夫，当时她抢过了林晓月的手机按下重拨键愤怒地大吼：“你这家长怎么当的？孩子都病危了你连个电话都不接！！”之前在陆伟铭过去听导演说话的时候，手机在旁边震很久了。
     
     听到“病危”俩字，陆伟铭脑袋嗡的一声，不记得怎么跟曹家汉解释的，他满脑子想得就是小鱼病危了？小鱼病危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昨天他还好好的……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穿着戏服已经离片场很远了，他截了辆出租，在出租上狂打电话，林晓月只是带着哭腔让他快点过来，他问小鱼怎么样了她干脆呜呜哭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出租司机从后视镜窥视着这个穿着古装表情疯狂的年轻人，眼神警惕。


替身 9
     陆伟铭在众人的侧目下在医院里走廊里一路狂奔，后面还跟着紧追不舍的出租司机：“喂你还没交钱！！”  
     
     护士看见这个古装人吓了一跳，林晓月看到他抹着眼泪说：“小鱼还在抢救呢~”
     
     “他，他到底，怎么了？”陆伟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林晓月问。
     
     “今天突然又发烧了，而且温度很高，还上吐下泻的，后来人事不省了小身子直抽。”旁边的幼儿园园长边跟他说，边掏出钱包帮他付钱给揪着他衣服的出租司机。
     
     “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小孩子的病来得都急，不过好起来也快，说好就好了。”老园长一直心疼这小伙子，看着陆伟铭急得两眼发直泪都汪着，心里实在不忍，赶紧给他宽心。
     
     但他无法宽心。护士把帐单拿给他的时候他看着那个数字心里象被大锤砸了一下。不是因为心疼钱，而是因为他没有这笔救命钱。
     
     他没想到要这么多，漫说他现在身上没有，家里存折上也凑不了这么多，这还就是今天抢救和重症监护的费用，住院押金比起来都是小意思了。
     
     “你今天可以先交一部分，这几天再去凑。”护士看他愣神，在旁边说。
     
     “你今天守着小鱼吧，我尽我的力，先把钱垫上一部分。你别太着急了。”园长拿出自己的卡取钱去了，她信得过这孩子，也想帮他。林晓月也翻出自己的工资卡追着园长跑出去。
     
     钱，钱……片场……，陆伟铭看着昏睡的小鱼，脑子里好像才慢慢回想起什么。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你他娘的到底跑哪儿去了？导演已经怒了！救场如救火！你可倒好！放了一把火自己跑啦！我告诉你啊！剧组今天损失大了！你看看你那点本事是不是赔得起！”手机一开，曹家汉的一串炸雷就滚滚而来。
     
     陆伟铭反应不过来，麻木地听着，直到他听到那边的怒吼：“还有啊！导演让我通知你！不愿意干就不要干！明天早上不要来啦！”  
     
     “别！别……”陆伟铭一下子站起来，看看旁边的小鱼，压低了声音走到门口，接着说，“今天是我浑，曹哥，求求你跟导演说说，我明早一准去。我干，我一定得干呐曹哥……”
     
     “现在你知道求我了？”曹家汉听到他这个语气也稍微降了点音调。要辞掉他也是导演的气话。动作戏正拍到紧要关头，哪儿能立刻找到跟萧羿一样身高类似脸型不容易穿帮的替身呢。
     
     下午导演发了半天脾气，萧羿跟导演说自己来。但导演和武指商量好的动作太过危险，萧羿刚绑上威亚那边听到信儿的经纪公司电话就追来了。跟导演说合同早有规定这种难度萧羿决不能做的。
     
     这一天草草收兵不欢而散，每个人都窝了一肚子火。


替身 10
     到早上小鱼也没有度过危险期，陆伟铭守了一夜，还是要去片场。他不能没了这份儿工作，这片子的钱还没结。这次导演开了他，以后曹家汉也不会找他了。
     
     他俯下身亲亲小鱼柔软的小脸蛋儿，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小鱼，你爸爸真是没用。
     
     终于还是直起身，抹了把脸，匆匆离开。
     
     路上愣怔怔做错了车，跳下来靠着站牌心焦如焚等自己那班公车的时候，想着医院里受苦的小鱼，还有自己那份岌岌可危的工作，陆伟铭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但他没时间哭，他得振奋起来给小鱼挣钱。一路上他拼命搓着自己的脸想去除一夜未睡的疲态，这时才发现一晚上的功夫嘴唇里边儿起了一溜血泡，一搓生疼。疼能让自己清醒，他甚至沉下心来回忆了一下昨天准备完成的动作。
     
     一大早，陆伟铭昨天是听见河东狮吼导致临阵放导演鸽子的传闻迅速在组里传开。虽说开头传话的人带着几分戏谑的成分，但流言最终的杀伤力是同样的。再说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他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看着导演器重，自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不是连萧羿的面子也从来不给么。
     
     陆伟铭出现的时候，片场有点压抑。今天这种时候，他来的还没有平时早，还真是胆儿够壮的，难道连导演也杠上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萧羿今天来得特别早，看到平时陆伟铭该来的时候人还没出现，他就开始搓火儿。助理拿过来的早饭他扬手就给扔旁边垃圾箱了。“吃不下吃不下，一替身弄得全剧组鸡犬不宁，早知道这样我自己上不完了吗？”  
     
     他气的原因哪里是陆伟铭惹得剧组鸡犬不宁，根本就是这家伙惹得他萧羿心里鸡犬不宁，他忍很久了！  
     
     这话让旁人听了，只觉得是组里大牌也烦那个陆伟铭，当初拼死拼活抢戏份，现在又不知天高地厚耽误进度。
     
     这当然又给传开了。 剧组人多嘴杂，唯恐挑不起来事儿的小人是永远不缺。
     
     这种气氛下，谁还能给陆伟铭好脸色。甚至都没人问他昨天去哪儿了。他也木着一张脸从人们身边匆匆走过。
     
     他没心思打招呼，而且，他嘴疼得张不开了。
     
     他跑到导演身边有点惶恐的鞠着躬道歉，因为嘴唇太疼说话有点含混。导演看都没看他，烦躁地挥挥手，副导演扬声喊：“各部门开始准备，先拍昨天那场。”  
     
     拍得果然不顺。隔了一个晚上，导演要求又变了。陆伟铭想要集中精力，动作的改变却怎么也进不去脑子，觉得脑袋里就跟蒙着块油布似的。
     
     更要命的是中间手机一震，他竟然还扑过去看手机。 几条垃圾短信而已，终于把导演的耐心磨到尽头。
     
     “这还怎么拍？？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投资商为你再多投点钱进来？？你有这个本事你去啊，还在这里瞎混什么混？”的a
     
     导演骂得火冒三丈，副导演过来对陆伟铭低声喝斥：“手机一定要关掉，自己琢磨一下，下一条一定要过，否则你一定走人！”  
     
     陆伟铭点点头进了厕所，抡圆了给自己了一耳光，对着镜子里满眼血丝的自己咬牙说：“你就这一次机会了。”

替身 11
     接下来的这条拍得险象环出，不知怎么回事陆伟铭后肩的钢丝竟然在控制处脱落了，致使陆伟铭从空中翻下来这个动作轨道歪斜后背连着撞到了几根门柱才停下来倒地。
     
     现场一片惊呼，萧羿嘴巴张得老大，助理在旁边说：“这哥们儿不要命了吧！” 一般人在发现钢丝脱力就会本能地停下动作，因为那太危险了，但是陆伟铭竟然没有，还在撞到门柱的时候尽量控制身体保持了不错的反应。  
     
     这镜头当然好看，从回放上看效果比原先设计的还要好。导演看他从地上站起来也没有受伤，冲他一竖大拇哥，然后转头冲副导演吼：“刚才威亚怎么回事？片场停工还不算还要闹出人命啊！”
     
     副导演刚抬头要喊，陆伟铭紧着说：“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我刚才没有检查那根，太着急了。对不起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昨天已经耽误了时间，现在再因为自己查同事的责任就太不地道了。
     
     本来赶时间，导演看他也没什么事，就接着大叫：“各岗位注意自己责任，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陆伟铭捂了捂嘴，走到一边儿吐了口口水出来。旁边的人刚才就被意外吓呆，现在看他吐的分明是血水，大呼：“你不要紧吧！导演，陆伟铭吐血了！”
     
     导演还在看刚才的回放，听到这个立刻呆了。副导演马上冲到陆伟铭身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羿不好立刻跑过去，只能紧张地扬头看。
     
     陆伟铭摆摆手，含混地说：“不是……没有。”说完把嘴唇翻了一下，给副导演看他嘴里破了的血泡。
     
     副导演松了口气，冲导演说：“没事没事，他嘴破了。”这对动作替身来说根本不算是个事儿。
     
     萧羿小声骂了句“操”，吊起来的心也放了回去。
     
     趁周围的人没有再注意他，陆伟铭用手按了一下左下方的肋骨。那地方钻心的疼，看来真的撞到了。
     
     好在这个场景接下来只有一个动作，陆伟铭咬着牙坚持到结束，才敢背着人打开手机，看到里面林晓月的短信：“小鱼已经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手顶着左侧越来越疼的地方，弯着腰反复看这条短信，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收工后他回家拿存折取了钱直奔医院，进门就跟林晓月道谢。“没你过来帮忙照看，这次真不知道怎么办。”说着把钱拿出来，“昨天真不好意思让你跟园长垫钱。”  
     
     “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这也是暂时不用的闲钱。再说你还了我们医院那边还欠着一部分呢，你先交上医疗费吧。”陆伟铭坚持要还，林晓月有点不高兴。
     
     小鱼已经醒了，昨天把几个大人吓得够呛的孩子这会儿看着陆伟铭嘻嘻直乐。陆伟铭坐到床边，还有点不舒服的小鱼坐起来在他怀里拱啊拱的哼哼唧唧撒娇。
     
     陆伟铭没防备被小鱼拱的左肋剧痛，他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头上汗都下来了。他左手撑在床上，右手把小鱼往右边抱了抱。
     
     林晓月看他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他老办法，把下嘴唇努给她看：“碰着里面泡儿了……”
     
     “哎呀，你怎么上火成这个样子啊。”林晓月觉着心疼。


替身 13
     为了不让小鱼能够得着乱往嘴里塞，陆伟铭把家里的药盒放到柜子顶上。现在他发现自己也够不着了-----腰根本直不起来，手也不能举。
     
     以前这种疼法不是没有，毕竟干这行磕磕碰碰都是免不了的。他都靠那些跌打酒止痛片之类熬过去，反正他年轻。回来的路上他还是想撞伤也已经一天多了，今天晚上吃点药睡一觉，也就差不多了。只要没有骨折，还不是两三天的事儿。
     
     没想到真挺严重，他试了半天，疼地直呲牙。蹲在地上缓了会儿，掀开衣服看看，左肋因为淤血都发黑了。想了想只好去敲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隔壁奶奶的儿子，40来岁的老宋。 “宋大哥，还没歇呢吧。”
     
     老宋看见陆伟铭挺高兴，“哟，小老弟儿来啦！小鱼儿回来没？带来玩儿啊……哎？你怎么了？”陆伟铭扶着门框挤出个笑模样：“麻烦您个事儿……”老宋看他站都站不直，怕他是病了，赶紧要扶他进屋。
     
     “您就帮我把柜子上的药拿下来就行，”陆伟铭在门口站住，“我昨天撞到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有点儿疼。”
     
     “别忙着乱吃药，进来我瞅瞅，”老宋一听倒有点急，平时他老听家里老太太唠叨，对这小孩儿的脾气也算了解，不严重他绝不会来敲门。说着硬把他扯进来。
     
     “这是撞到哪儿啦？”老宋把陆伟铭的衣服一撩开就吓一跳，陆伟铭腰肋和后背都有大块黑紫。
     
     老太太从厨房里赶过来一看，心疼得眼泪儿都快下来了：“哎呦，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活儿啊。跟你们领导说说，这怎么也得去医院看看歇两天。”
     
     陆伟铭听到“医院”俩字就肝儿颤。现在医药费还欠着好些呢，小鱼提前出院就是因为这个。“没事儿，这就是血淤在这儿了，弄点药睡一觉就没什么问题了。”老宋后来看实在劝不动他，想起来家里还有些活血化淤的膏药，找出来给他贴上，“别嫌这膏药味儿，效果可好着呢。都拿着，连着贴几天，没用可千万别硬撑，有伤有病上医院，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老宋跟老太太都一再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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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膏药加上止痛药，第二天早上陆伟铭还真觉得问题不大了，贴膏药的地方热辣辣的，疼还是疼，但他感觉在散瘀，心里踏实点儿了。
     
     只要能去开工只要不去医院，怎么着都行。不开工就没钱，去医院还得花钱，这两样都是陆伟铭生活中的大忌。
     
     小鱼出了院自己伤也没大问题，陆伟铭心情轻松了点，干活也觉得顺了。导演不再像以前那么明显地夸他，组里的人对他也还是不太待见，但他觉得终究是自己的事耽误了大家，没让他赔损失，他够感激了。
     
     萧羿自从送的早餐被扔就一直对陆伟铭冷眼旁观，下决心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知道动作部分很快拍完，陆伟铭就要离组了。想到这个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又骂自己：“你犯什么贱呢人都不愿意搭理你。”然后又不忿：“他到底烦我哪儿啊……”
     
     总之这么复杂跌宕的心理活动，陆伟铭那边是完全感应不到，他只一心一意算着，离拿到那笔还债钱的日子是越来越近啦。


替身 14
     今天武戏部分正式杀青，片场里气氛欢快。晚上导演安排了杀青宴，这回陆伟铭肯定要参加。萧羿跟Rick确定了好几次，当然他是这么说的：“嘿！我叫他死都不来，这回他倒痛快。”Rick觉得他挺奇怪：“今天就离组了，肯定得来呀，好歹算是合作一场，以后有没有机会碰上可就说不定了。”
     
     所以说这个圈子虽然热闹但朋友难得，说是都在里面转来转去，可下次碰头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尤其是陆伟铭这种人！差不多天天能见上的时候还这样，散了伙铁定不能指望了。所以片场是一片轻松，唯有萧羿闷闷不乐。
     
     从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的朋友，后来不知怎么办好的时候简直恨不能直接在他背上贴上告示“这是萧羿的朋友”搞定完事。可这都要吃散伙饭了，还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萧羿从来不知道跟一男的套近乎能这么困难，以前也没有人让他这么在意过。自己心情也从没有像这短短几十天里一样，高高低低好像过山车—当然在低处的时候比较多，跟暗恋似的……暗恋？
     
     伤感劲儿刚刚上来，右边空地上突然一片大乱，尖叫不断。萧羿一扭头正看见一匹马在场子里狂奔，上头还带着一个女孩儿，“救命——”那姑娘叫得音调都变了。
     
     武戏杀青后这几匹马要送回去，演员们纷纷骑上去合影留念，包括龙套们，都穿着戏里的行头拿着戏里的兵器挨个拍照。这匹马本来就燥，不知道谁在后头戳着了它屁股，一下惊了。
     
     萧羿飞奔过去，正看见那马从侧边向自己跑过来，那姑娘身子歪斜着哇哇大叫快被甩下来了……他猛跑两步动作飞快地把姑娘顺着歪斜的劲儿往自己身上一拽……倒地的刹那女孩儿正好砸在他身上。
     
     “没事吧？”这句刚出口，那女孩儿抱住他就开始放声大哭“哇——”。“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赶紧跟哄孩子似的安慰，看了看这姑娘好像就手指被马缰勒破了，哭得挺有力度……人分量也不轻，自己得检查下有没有被砸伤。
     
     马甩下女孩儿自然还往前冲，但很快被一人冲过来用蛮力硬把马缰拽住，趁着马速度慢了点一个跨身儿翻身就上去了，马被这人骑着又跑了两圈，明显规矩下来，最后跟没它什么事儿似的以轻松的小碎步回到了原地。
     
     陆伟铭下马把缰绳在桩子上捆牢，人们才敢凑近些。“你还真厉害啊！”“胆子真大惊马也敢上！”“你要不控住它非过去把咱那些机器给踢飞了不可哇！”“……”导演也挤过来重重地拍陆伟铭的肩，但魂儿还没收回来啥话也说不出。
     
     上上下下一众人等都是惊魂未定。确定马定住了人没事机器完好无损，人们开始活跃，争相讲述刚才惊险场面中自己的视角。
     
     曹家汉赞叹地咂着嘴冲陆伟铭走过来。“你刚才那招，还真精彩。怎么样？人没事吧。”
     
     “还真有点……好像胳膊有点抻着了。”陆伟铭晃了晃右肩。
     
     “要紧吗？”  
     
     “不碍事儿。不过我想先回家擦点药油……吃饭我就不去了，拜托曹哥你帮我请假吧。”
     
     “这……”曹家汉看见刚才拽马那一下的确是用力猛了，想叫几个人陪他上医院看看，陆伟铭赶紧说不用：“今晚上杀青宴，挺重要的，别耽误别人。我这小意思，您还不知道这对咱们都不叫事儿啊。”  
     
     “那你也得去啊，经过这事你是今晚主角啊。”
     
     “哎，别寒碜我了曹哥。”陆伟铭笑笑，“反正你也知道，平时我也老不参加?#65310;驮偃毕淮伟桑蠹乙膊换崴凳裁吹摹！?
     
     在救了美的萧羿跟胖姑娘一起被她小姐妹们团团围住的功夫，陆伟铭离开了片场。
     
     所以这天的杀青宴，是欢腾中带一点伤感的众人，加上一个最后一次聚餐也没看见陆伟铭而完全傻了的萧羿。
     
     同一时刻，陆伟铭正蜷在家里的地上，疼得昏昏沉沉地时候恍惚地想起：拉马缰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咔”的声音，应该是来自之前受伤的肋骨……
     
     尽管生日还没过，但24岁就是24岁，一切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本命年都似乎得拐个弯。陆伟铭对此的体会算是够深了。


替身 16
     
     陆伟铭住在一条胡同尽头的平房院儿里，车开到巷口进不去了。
     
     “就是这儿吧，”Rick还想研究研究那张纸片，萧羿已经下了车摇摇晃晃地扶着胡同墙往里走了。走到院门口他站住，甩开Rick扶他的手，凑近Rick故作神秘地大着舌头问：“你猜！他现在在干嘛呢？”  
     
     “猜不着。”  
     
     “嘿嘿——”萧羿醉醺醺地乐了，跟怕谁听见似的自己小声宣布答案，“肯定跟妞儿在一块儿呢！你——信不信？咱们现在进去，他肯定，跟咱们急！”
     
     “那咱就别进去啦，懂点事儿，”Rick正不想陪他发酒疯，赶紧就坡下驴，“走吧别打扰人家，想找他喝酒改天约啊……”
     
     “我——不！”萧羿一抬胳膊，不让Rick拉他，“他今天不跟我干了这瓶……”说着还真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瓶子，“别想跟妞儿玩！”又换上那副神秘表情：“我，不让他玩儿！”
     
     “行行……”Rick看他醉得厉害，彻底拿他没办法。
     
     萧羿说完也不进去，自己靠着院门嘿嘿乐。
     
     这会儿打里面影影绰绰走出一女的，萧羿直勾勾盯着人家，嘴里跟Rick那儿“嘘！别出声！”这样子再加上走近了闻见满身酒气，弄得对方很紧张，转身把身边一个小男孩抱起来，好象给自己壮胆一样跟孩子说着话：“晚上先跟我回家，明天在幼儿园等爸爸，乖啊。”声音发颤。那孩子抽抽嗒嗒地没言语。
     
     萧羿看着她快步消失在胡同口，才“噗”地一乐说：“是——孩儿他妈，不是妞儿。”
     
     Rick无奈：“不是不是，你要怎么着呀？”话音没落，萧羿踉跄着脚步就往里院里闯，迈步同时还仰着头亮开了嗓门大喊：“陆－伟－铭－－，陆，伟，铭－－你给我出来！”
     
     还没叫几声，Rick急得想去捂他嘴，那边儿一扇门咣地开了，灯光从屋里直射出来。“谁又找小陆啊？”  
     
     “哦，我们是他同事，过来找他玩儿的，没事儿。”Rick赶紧接话。说话间萧羿已经冲过去握住说话那人的手使劲摇晃：“大——哥您是陆——伟铭的爸爸？”
     
     这什么辈分儿？老宋看出来这年轻人喝多了，没多计较，直接跟后面那个清醒的说话：“小陆不在家，今儿没回来。”还给Rick指指隔壁，“你看黑着灯呢。”
     
     “不—可－能！”Rick还没说话，萧羿手一挥坚决否认，“他就在里面，躲着！不想跟我喝！”
     
     Rick跟老宋无奈对视一眼。老宋提醒：“赶紧把他弄出去吧，别影响街坊休息。”说完就关了门。
     
     Rick可一时半会儿弄不走他，萧羿晃过去两手撑着陆伟铭家的门框：“陆，伟，铭！你丨他妈给我出来!你怎么就——那么不给面儿！陆！伟！铭！你出来给老子出来！”喊不够还砸门。
     
     －－－－
     
     一门之隔，陆伟铭意识不清地侧躺在地上，依稀觉得肋下好象扎了几把刀，每次呼吸都能引起那几把刀在里面绞动，气都喘不过来了。刚才林晓月来的时候他知道一点儿，好象听到小鱼哭了。他也不确定他们是真在，还是因为自己惦着今天要去接小鱼，出现了幻觉。
     
     因为回来的早，他想先回来躺一会儿再去幼儿园，但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回来疼还能忍，躺了一会儿反而加重。从床上起来没走到门口就站不住了，只能就地躺倒直到疼晕。
     
     他分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醒了，也不清楚小鱼现在还在不在门外……现在自己听到有人狂喊自己名字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听。他挣扎着想翻身起来，可完全动不了。
     
     胸口越来越闷。陆伟铭猛咳了几下，因为震动了断骨而疼得哼了一声。
     
     外面一下安静了。
     
     “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萧羿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瞪着Rick。Rick看着他又露出那副神秘兮兮的德性，疑惑地摇头。因为醉酒，萧羿呼吸很重，Rick只听得到他的喘气。
     
     “那姓陆的就在里面呢。跟我装！”他又砸了几下门终于怒了，Rick刚想劝他别闹了，拉住他胳膊没管住他腿，萧羿抬脚就往门上猛揣。
     
     最后一下门嘭地被直接揣开。Rick愣住，萧羿瞪着被踹得大开的门，酒醒了大半。


替身 17
     “得，你满意了。”勒着萧羿肩膀的Rick松了手。
     
     萧羿定在那儿心脏突突突跟奔马似的，全身的血还在往脑袋上涌，可心里却明白过来了：“我把人家家门给踹了，是陆伟铭他们家的门！他还不在家！”
     
     俩人神还没定住，隔壁老宋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你这发什么酒疯呢大半夜吵得街坊四邻都不得安生？！呵！好小子你还把人屋门给踹开啦！”老宋看看房门再看看萧羿。眼珠子都快努出来了。
     
     闯了祸的萧羿刚把脑袋耷拉下来，被老宋一把扒拉开喝斥：“别挡着！早知道我就叫警察！看看这门被你踹什么样了！”说着走进去摸索着开了灯。
     
     这回仨人全愣住了。
     
     老宋和Rick冲到陆伟铭旁边的时候萧羿趴在门口，他也想过去，可脚下拌蒜摔了个大马趴。
     
     陆伟铭刚才听见连续砸夯的声音就挣扎着想醒过来，这会儿听见有人焦急地叫自己，睁眼看见老宋，咬着牙说了句“宋哥我肋骨好象断了”。
     
     “糟糕！快快！送医院！打120吧！”老宋着急忙慌地说。Rick接口说“我们有车，这就去这就去！”老宋背起陆伟铭，Rick在旁边扶着，俩人差点没从萧羿身上踩过去。
     
     萧羿用拳头狠砸了下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在后面跟着，紧着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从刚才看到陆伟铭躺在地上他就惊出一身冷汗，这功夫酒醒差不多了。  
     
     把陆伟铭放车上，Rick跟老宋说：“谢谢您大哥，天太晚您回去吧，他交给我们。”老宋有点迟疑地看着萧羿：“喝多的人不知轻重，你可别乱动他。他骨折啊可不是好玩儿的。”不过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也得亏你今晚上过来发酒疯……”
     
     ―――――  
     
     陆伟铭手压着肋部歪在后座，因为呼吸困难时不时咳嗽，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额头在车窗玻璃上抵出一块汗迹。
     
     萧羿在他旁边，一手支着后座靠背，另一胳膊肘搁在前座靠上，正对着陆伟铭呆呆地看着。他脑袋醒了，反应还迟钝，觉着应该把陆伟铭扶过来靠着自己让他舒服点，可刚才老宋那句话还在轰隆作响，他还真不敢去碰陆伟铭，怕自己让他更难受。
     
     “陆伟铭！陆伟铭！”Rick从后视镜看着，有点害怕，“萧羿你叫叫他！”
     
     “你开你的车！加快！”萧羿冲着Rick吼了一嗓子，扭头低声叫：“陆……伟铭，陆伟铭……”都颤了音儿了。
     
     车过了个坑一颠，陆伟铭还没怎么着萧羿猛拍Rick肩膀：“稳着点儿啊！他骨折啊可不是好玩儿的！”  
     
     Rick疼得一咧嘴。跟醉鬼真不能太计较。
     
     到医院时陆伟铭已经完全昏迷了。


替身 19
     外地一待就是20天。起初Rick打过电话给医院，得知陆伟铭情况不错，曹家汉也把剧组出的医药费送过去了。跟萧羿说了一次看他反应麻麻，也就不提了。他觉得萧羿态度变化太大，前两天哭着喊着要跟人喝酒，这会儿人还在医院呢，他又不闻不问了。  
     
     嗯，大概一门心思在戏里呢。最近都是感情戏，好演员就容易陷在里面出不来。Rick暗暗佩服。
     
     萧羿的戏确实进步显著，导演很惊喜，之前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表现，尤其是这么年轻的演员能驾驭这样的内心戏。  
     
     “小萧，”有天一贯严肃的导演也跟他半开玩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哪儿的事……”萧羿以为导演也打听他跟女一号的绯闻。  
     
     “不是……我过来人。最近是想追哪个佳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了吧？我知道肯定不是咱们组这个。”导演还真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好事好事，有感情历练对演技绝对有好处。你有天分。”  
     
     “是吗，那您给我多介绍几个大美妞儿，让我多追几次多失恋几次，这事就拜托您了啊导演。”萧羿心里一咯噔，嘴上还跟着打叉。  
     
     其实我这是干嘛呢？萧羿一个人闷坐的时候看看手机，Rick已经把陆伟铭手机号发给他了。他迟疑了一下，按下按键。  
     
     对方接通了却没有说话，好象有走廊上的回音。  
     
     “喂？喂？陆伟……”萧羿听了一会儿开口。  
     
     “哦我是他朋友帮他接的。”一个女孩儿压着声音急急地说，“他发着烧呢刚睡着了。您哪位？有什么事吗？过会儿我告诉他。”  
     
     “我是……算了，没事儿，我是他一哥们儿，知道他病了打来问问，改天再聊吧，让他好好休息。”  
     
     “谢谢你。”女孩儿柔柔地说。  
     
     就这么一分钟的电话，手心竟然出汗了。萧羿狠狠在膝盖上搓了搓。  
     
     ―――――――  
     
     萧羿从机场还没到家就接到几个狐朋狗友的电话，都是听说他戏拍完了要找他今晚哈皮的。Rick知道这家伙精力旺盛爱玩，支着耳朵听他说地址。结果萧羿屡接屡拒，终于又挂了一个对方罗嗦起来就没完的电话，对他说：
“去医院 停 几分钟，看看 就走。”  
咦？看来一回来就又想起来了。
     
     快到医院了又改主意――“拐个弯儿先去天福楼吧。”Rick瞥他一眼，还是要先吃啊。  
     
     在天福楼耽误了不少时间，萧羿一直问人家喝什么汤长骨头，什么汤适合病人喝，什么汤最有营养，反反复复，最后终于拎着几罐子出来。Rick也觉得他挺有心，“可这么多他喝得了吗。”  
     
     “哎，不知道他口味，还有现在得忌口吧，拿去看看能喝什么喝什么呗。”  
     
     到了医院门口，萧羿拎着汤罐突然感觉抬不动脚。  
     
     要能喝点酒就好了。  
     
     “无所谓，他也不会在乎的啦。”Rick以为他还是因为把人家门给踹烂的事。这句话在此刻的萧羿听来却另有效果，对啊，我到底是在乎什么呢？我就是去看一个好哥们儿，紧张什么？……嗯，他女朋友这会儿不知道在不在。  
     
     陆伟铭上身夹克下身仔裤，盘腿坐在床上，对着一个也盘腿坐在床上的五六岁小男孩儿，正在小呼小叫的下军棋。说小呼小叫，因为这间病房里还有俩病人及其家属，俩人都压着嗓子。  
     
     “老陆赖皮～老陆赖皮～”“什么赖皮，早告诉你了我最厉害，说你太嫩还不服！现在服不服？？”  
     
     头上压着棒球帽的萧羿拎着几个汤罐儿，愣在病房门口。  
     
     “哎，萧……”陆伟铭一抬头看见了他，看了看旁边的人没叫出他名字，“你来了！”  
     
     萧羿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想象中陆伟铭就算不像那天一样快死了一样，起码也该穿着病号服挺虚弱的吧，这算什么，怎么看着比旁边病人家属还有精神呢。  
     
     他走过去把汤罐放在床头，一回头那个小孩儿正眼睛溜圆地瞅着他。不知道这是那个家属带来的……刚一琢磨，陆伟铭伸手轻拍了下那孩子的后脑勺儿：“叫哥哥。”


替身 22
     
     这天整个晚饭时间萧羿也算是把自己豁出去，让别人的欢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了。有失必有得，萧羿认识陆伟铭以来从没见他笑这么多，而且屡次在萧羿尴尬的时候拍拍他肩以示安慰。
     
     听着老宋讲这些，陆伟铭只觉得心里温暖。他一直觉得萧羿是个很亲切的朋友，只是如果没有自己这次受伤，俩人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萧羿更是这么想。他甚至想是不是要找到那个戳马屁股的人，握住他的手好好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当然考虑到陆伟铭那晚的惨状，这样的兴奋又未免有点没心没肺。
     
     他感到奇怪的是整晚陆伟铭没有提过他女朋友，连小鱼这20天都是在幼儿园和老师家过的，
     
     难道陆伟铭受伤后这几天就掰了？不至于吧……他很纳闷，不过气氛如此温馨融洽，他也不想打听这么扫兴的事。
     
     有一点他倒是不用问就可以肯定，原来陆伟铭昏迷时说的那个名字，是小鱼不是小玉，是他儿子不是女朋友。想到这个他很乐，叼着块牛肉突然呵呵一笑，老宋又说了：“嗯，那天晚上冲过来握我的手之前也这么笑来着，呵呵……”
     
     这好像是个开关，小鱼再次嘎嘎笑到桌子底下。萧羿脸上的傻笑只好僵硬地凝结了……
     
     小鱼在老宋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看见陆伟铭弯腰把小鱼抱起来有点吃力，萧羿很自然地接过来把他抱回去放床上准备离开。
     
     刚才吃饭时他就发现陆伟铭后来有点累了，不过陆伟铭还是执意要送他到胡同口。
     
     “你不行别硬撑啊，这段时间别接戏了，在家歇歇。”萧羿在车旁站住，回头看着陆伟铭。
     
     “说真的，到现在，我都没好好跟你说句谢谢。”陆伟铭没接那茬儿。
     
     “你没少说！在医院你就开始了，别跟我这么客气行不行啊！”萧羿有点急了，怎么现在还跟他说这个。
     
     “好，不跟你客气。”陆伟铭笑笑。停了一秒，他趋前半步，一只手搂过萧羿的肩，拍了拍他的背，转身回去了。
     
     萧羿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一瞬间眼都有点发花。心狂跳。实际上刚才在胡同里俩人沉默地走着的时候，他就很怕陆伟铭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盯着眼前的黑暗，在其中辨认陆伟铭模糊的背影，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平抑自己的呼吸，和想要把自己甩进那黑暗去还陆伟铭一个拥抱的冲动。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想起来车在旁边，也许灵魂已经出窍在旁边默默注视自己肉身，之所以有这个感觉是因为之后他无论怎么回忆这次一秒钟的拥抱，都好像是在远景看着路灯下拥抱的陆伟铭和自己。


替身 23
     
     萧羿在大街上以龟速随着车流缓慢行进，九点多了还这么堵，搁平时他早就骂骂咧咧了，今天不同，今天他心情好。电台声儿被开到很大，萧羿随着歌声摇头晃脑，还吊高嗓门撕扯着喉咙跟着卡拉OK：“愈是期待愈是美丽~来让这夜春光代替~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至得到一切——难道要等一千零一世才互相安慰——”
     
     歌声有如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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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伟铭回到家里，看到小鱼在床上都睡横了，过去把他身子摆正盖好被子，随手把扔在床上的手机打开看看，发现里面好几个未接和短信，都是林晓月的。今天出院他不想告诉别人，准备明天再说，看来林晓月晚上又去过医院了。
     
     他尽可能地想不麻烦别人，但这次还是麻烦了不少人。这姑娘就帮了自己不少忙，尤其是照顾小鱼。同病房的都以为她是自己女友。
     
     可自己有什么资格交女朋友呢。那么乖巧善良的女孩儿理应有个好归宿，自己这样的可不够格。陆伟铭想了想，只简短地回复说大夫同意就出院了。之前没告诉她可能有点伤女孩儿心了，明天再道歉吧。
     
     他打开抽屉拿出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又算了一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了还是进了二十天医院，加上小鱼那回的，剧组结了报酬和给了一部分医疗费也还是没打住。要赶紧跟曹家汉联系，准备开工，要不然没钱了。
     
     太紧迫了太紧迫了，想着陆伟铭心跳都快了。穷日子过起来就是这么刺激。
     
     到底是累了，拿着存折合衣躺在床上，渐渐眼皮越来越沉。半梦半醒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伴着砸门，陆伟铭猛地睁眼，听了半天，确信刚才是盹着了发癔症。在黑暗里回忆了下，那是萧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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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陆伟铭送小鱼去幼儿园，也说好了请老园长和几位帮助照顾小鱼的老师吃饭。在幼儿园旁边饭馆的小包厢等了一会儿，只来了林晓月一个人。
     
     老园长和另外的三个老师给陆伟铭发了个短信：“小陆，你自己要把握这个机会，晓月是个多好的姑娘！”  
     
     陆伟铭看看这条短信又看看刚刚进门的林晓月，一下子窘了。没想到那几位跟自己来这招。有时侯好心不一定办好事啊——他心里叫苦。
     
     林晓月本来叫另外几个老师一起，她们纷纷推托有事让她自己先去，她就有些猜到了。进门前她很忐忑，又有点期待。
     
     见陆伟铭看她，林晓月问：“她们是不是不来了？”
     
     陆伟铭看看手里的手机，无奈地笑着点头：“那……就咱俩了。这段时间确实麻烦你最多了。”
     
     “小鱼那么乖，根本不麻烦的啊。我爸爸妈妈都特别喜欢你……”林晓月突然卡住。她要说的是特别喜欢“他”啊，怎么变成“你”了……晓月脸腾地红了。
     
     “喜欢我？是因为有其子必有其父吗，可我比小鱼麻烦多啦。”陆伟铭没过脑子，顺嘴接了这么一句，出口了突然觉得这话太暧昧。
     
     看着晓月笑得眯成弯月的眼睛，陆伟铭想着要找补两句，电话响了，是曹家汉。
     
     “曹哥，我正准备跟你联系。对对，我出院了。没事儿啦肯定是没事儿医生才让出来的嘛。可以啊，明天我去找你。”  
     
     快挂电话了曹家汉突然说“对了你现在跟那个萧羿关系到底怎么样？”“萧羿？怎么了？”陆伟铭奇怪曹家汉这么问。
     
     “你这回受伤都是他发现的，按说关系应该不错吧。可昨天晚上酒吧里碰到他，他怎么突然拉住我说，你最近别给陆伟铭安排活儿，什么意思啊。你惹他了？”
     
     陆伟铭就更是摸不着头脑？昨天？那不就是在老宋家吃完饭之后，他碰到曹家汉这么说？
     
     “他就算大牌，我也不能不顾自己兄弟啊，这不，今儿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谢谢曹哥。”陆伟铭挂了电话，林晓月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他直琢磨，萧羿怎么这么无常啊。


替身 24
     
     “曹家汉说你已经开工了，身体钉得住？”第二天陆伟铭已经忘了这事，萧羿的短信先到了。  
     
     “对，完全好了。”陆伟铭想起昨天曹家汉的电话，这家伙好心差点变釜底抽薪，自己这么着急出院总不至于是为了在家疗养。工作是饭碗啊，两张嘴要吃饭当然得赶紧端起来。  
     
     “干吗这么急，有需要你说话。”  
     
     “放心，我不跟你客气。”陆伟铭还是那句话，萧羿看着短信暗自牢骚：“不跟我客气才怪。”  
     
     他从屁兜里摸出烟叼上，刚把火机拿手里，嘴上的烟就被人抽走了。  
     
     “这儿不能抽烟。”经纪人陈一平从后面绕过来，在他对面沙发坐下。那部战国片《枭雄》开始进入宣传期，他们跟某档电视节目约了专访，这会儿正在电视台化妆间休息。  
     
     “你自己别跟公爵王乱承诺，公司还没想好让你上他的戏。”陈一平刚接了个电话，坐下来就对萧羿叮嘱。公爵王是一导演的外号，起源是因为他的戏很磨人，大家都叫他虐待狂，叫着叫着就变公爵王，正好他本身又姓王，也就正式叫起来了。  
     
     “他就是约着我谈了谈本子。”萧羿低头玩手里的打火机，“我看完了，本子是好本子，可别说公司，我自己也犹豫。”  
     
     “遇事多跟公司商量着点。已经到宣传期了，跟女一号关系是个点，没什么新鲜的可大家就吃这套，你也知道怎么配合我就不多说了。”  
     
     萧羿没说话，把火机打得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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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伟铭进的新组是个热门武侠电视剧的第二部，主要演员都正在暴红后的疯狂轧戏期，替身出镜很多，但动作要求并不高。  
     
     这活对于他算是轻松，但收工后例行去看小鱼的过程却不那么轻松了。那天之后在幼儿园大班几个老师阿姨眼里似乎他和林晓月的关系已经确定了，不知道她们跟小鱼怎么逗的，还是开玩笑教了小鱼什么，那孩子有天抱着自己脖子问：“老陆，咱们家快有妈妈了吧？”陆伟铭还没反应，小鱼就紧接着在他耳朵边小声问：“我想要林老师当我妈妈，行不行呀。”  
     
     陆伟铭挠头。
     
     他何尝不想给小鱼一个跟别人孩子一样的正常生活，但问题是他目前的状态只能是拖累一个好女孩儿。而且，他对这女孩儿所有的情感，只是深深感激。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在思前想后。手机里林晓月的短信渐渐多了。小姑娘脸皮儿都薄，回复生硬未免太没礼貌，陆伟铭的语气也模糊暧昧起来，有时候看到晓月的短信感受到其中的温柔甜蜜，再回想到在医院里她第一次去看自己时哭红的眼睛，还有细心照顾……陆伟铭想，这就是恋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