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眼看着柯子陌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宋妍珣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焦虑。宁宁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她却还没有下定决心。
     要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相对陌生的世界里，她需要更多勇气。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想那个别扭的尉晴川。她满心里装的都是他，那么她呢，在他的心中，她究竟占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之后，宋妍珣顶着两只熊猫眼出现在好友面前。
     宁海晴叹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给旁边侍立的丫鬟。丫鬟会意，忙去找来轻纱薄绢，将隔夜的茶叶滤出，包在轻软的布料中送了上来，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留给她们俩一个私密空间。
     “妍妍，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宁海晴让好友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地把简易茶包压在她的黑眼圈上。尉晴川对她的喜爱显而易见，并不像那个“他”，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那么妍妍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是去，还是留，交给她自己的心决定就好。
     “我不知道，我怕我只是一厢情愿。”宋妍珣拿掉茶包，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海晴，“宁宁，你说晴川他会喜欢我吗？如果我留下来，师傅、师娘，还有师兄他们会怎么想？而且，我会想你的。”
     听到这里，宁海晴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她跟妍妍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是感情却比亲姐妹还要好，她也不想跟妍妍分开。但是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妍妍的幸福就在眼前，她应该祝福她才对。
     “妍妍，你只比我小两个月，可是师傅却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考验的事情，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宋妍珣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为了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准备，师傅大多会提前半年告诉她们大致的考验内容。因为宁宁的考验比较麻烦，师傅甚至提前一年就给了她提示。可是只有她，师傅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考验的事情。偶尔她提起的时候，师傅也只是笑笑，从不曾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宁海晴擦干她脸上的泪痕，柔柔地笑道：“前几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你明白了？”宋妍珣惊讶地看着她。
     “因为你，根本不会参加考验。”宁海晴张口，说出令宋妍珣更加吃惊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宋妍珣因为自己的猜想而怦怦地乱了心跳，难道说，难道说……
     “你会跟我一起来到这里，师傅早就知道；你会留在这里，师傅也早已经知道了。因为你不会在那边度过十八岁，所以你不需要参加考验。”宁海晴轻轻抱了抱好友，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妍妍，你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宋妍珣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曾经不明了的一切好象突然在她眼前豁然开朗了，师傅师娘特别疼她，是因为他们知道她终究会到这里来。大师兄叫她不要对二师兄枉费心机，也是因为他知道她终将回到这里？！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抱紧双臂，忽然一阵发抖。她一直都不信命的，她觉得只有自己是生命的主宰，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能够改变她的生命轨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师傅师母还有大师兄会提前预见了她的命运？
     “傻妍妍，难道你忘了吗？这是一千年前，如果有心，这一切事情都是可以被记录下来的。”虽然天机阁的门人大多有些特别的本事，但是还远远达不到看透命运的程度。那天无意间看到醉袖的笔记之后她就都明白了，师傅会让她带着那些东西到这里来，都是因为醉袖的笔记上记录了有关她们的种种。
     看来生命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圆环，无论哪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一切就都不再完美。
     “是这样的吗？”宋妍珣喃喃着，说不清心理是什么滋味。她本来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安心地留在这里。虽然她知道晴川喜欢她，但是喜欢是一回事，爱是另外一回事。就好像短时间的相处是一回事，一辈子的相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晴川对她很好，就算他一开始总是黑着脸吼她，可是她还是感觉到那吼声里面有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因为喜欢，所以对她束手无措。后来她病的时候，晴川更是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好像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对于这些，她是感动的。感动之外，还有更多心动。
     晴川是第一个从纯异性的角度关心她的人，那跟二师兄的宠，师傅的爱，还有大师兄很少宣之于口的关心都不一样。他对她的关心疼爱，都带着小小的冀求，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回报给他同样的感情。
     她也是喜欢晴川的，喜欢看他尴尬的样子，喜欢看他在她亲近时面上泛起的红潮，喜欢看他对她无可奈何地笑。她甚至喜欢听他吼她，因为他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在关心她，或者是尴尬得找不到正常的语气说话。这个帅帅的，一开始像暴君的冰块脸，实际上只是个容易害羞的木讷男子罢了。
     那么她，愿意为了这个木讷的男子留在远离现代文明的一千多年前，留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留在这个她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吗？
     她本来还在犹豫，可是宁宁却突然告诉她，她本来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这让她的脑子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样，很多往事纷至沓来，也让她的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冉冉升起，一股被压抑许久的——愤怒。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的生命是被计划好的？什么叫她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如果她跟这个该死的时代无缘，她是不是就不会进入天机阁？如果跟这个该死的时代无缘，她是不是就不会被妈妈抛弃？
     虽然她总是在笑，可是小时候被抛弃的阴影却从未远离过她。从被抛弃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再乖一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不要她？如果那时候她再多等一会儿，妈妈是不是就会心软地回去找她？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因为从那天开始，她的命运就跟天机阁联系在了一起。
     她是天机阁的小师妹，师傅、师母、二师兄，还有宁宁，都很疼爱她，就连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大师兄也会偶尔关心她。可是那不是她原本向往的生活！学校里总是会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有时候她甚至能听到窃窃私语。
     “道士诶，那边那个漂亮的小女生，是个道士诶。”
     她才不是道士，天机阁也不是道观！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的解释，人们总是喜欢新异的事物，平凡普通的解释，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而最令她难过的，还是人们有意的特殊照顾。每个老师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怜惜，每到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们说话都会小心翼翼。因为她是没有父母的孩子，所以他们才会格外注意。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份特别，却更加提醒了她这个事实，也让她更加难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跟这个该死的时代有缘！
     宁海晴看着好友逐渐变得奇怪的脸色，心里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但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一个丫鬟就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禀报说：“小姐，公子爷回来了！”
     两人同时抬头，本该是很让人高兴的消息，可是在刚才那番对谈之下，好象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曾经的期待心情也被刚才那些转变打乱，成为难解的纷杂。
     “你先下去吧，我们随后就来。”宋妍珣吩咐道。
     可是那个丫鬟只是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离去。她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好象在犹豫着什么。
     “怎么了？”宁海晴细心的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公子爷……”那丫鬟又顿了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说道，“公子也怪怪的，跟他一起回来的人也不是青爷，而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公子。”
     什么？宁海晴心中一惊，难道青冥出事了？！
     这下她可悠闲不起来了，匆匆站起身向前庭跑去。宋妍珣也紧紧地跟在好友身后，虽然她有一些怨怼，但是她绝对不希望看到晴川出事！
     前庭的林檎树都开了花，粉粉白白的小花儿微颤着与风儿嬉戏，有时候还会顽皮地掉落在过往行人的发间颈上。
     当宁宋二人赶到前庭的时候，就看见一朵小花飘飘悠悠地随风盘旋而下，最后在一名修长文弱男子的发间安定了下来。
     尉晴川就站在那男子身边，看到那朵小花之后，他露出温柔得溺死人的笑容，轻轻把那朵小花拈了下来。文弱男子看到他指尖的花，也侧脸对他微微一笑。
     微风，花雨，相视微笑的两名俊雅男子，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却看傻了前庭周围的一干男男女女。
     晴川他该不会变成……宁海晴愣在当场，根本不敢回头看好友的表情。
     片刻的岑寂过后，庭院里忽然爆出一声娇叱，跟着一个月白的身影就扑了上去。
     “死段晴光，你要对沈襄哥做什么？！”皇甫醉袖差点把脸气歪了，她扑到“尉晴川”身前，对他又踢又打。

     云姨不能接受这种观点，但是眼看着如果不承认他们，晴光肯定会甩甩袖子就走，她也只能把满肚子的意见暂时压了下来。
     过了几天之后，得到消息的尉晴川和青冥终于赶了回来。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人。
     “二师兄？！”看着面前一脸疲惫的男子，宁海晴忍不住眨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太过恍惚，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相比之下，宋妍珣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一看到高放，她马上扑进他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二师兄，带我回家。”
     高放差点被她撞得跌坐在地上，不是他身体太弱，而是这两天被cao得太惨。他是在前来京城的路上碰上这两个男人的，一开始他只说自己是天机阁的人，他们对他也还算照顾。但是自打某一次闲聊中知道他是妍妍的二师兄之后，那个尉晴川的态度就陡然恶劣起来。后来他们接到京城尉府的传书，那俩人更是不顾他的死活，带着他一路狂奔而来。几天不分昼夜的赶路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该不会是妍妍得罪过那个尉晴川，才让他对自己迁怒吧？虽然怀疑自己是被连累，但是看到一向疼爱的小师妹哭得这么伤心，他还是收起抱怨，连忙安抚着她：“妍妍乖，别怕，二师兄这就带你走。”
     本来看到宋妍珣对那个“二师兄”如此亲昵，尉晴川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这下又看到高放抱着宋妍珣不放，他的火气更大了。
     她不是说她只当二师兄是亲哥哥吗？她不是说她会担心他吗？她不是说……
     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她说”都甩出去一样。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关键的不是她怎么说，而是她怎么做。在高放没有出现之前，就算妍妍再怎么在意他，也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比赛，赢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现在高放出现了，他们之间，高下立判。
     想到这里，他什么火气也没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抱着高放不停啜泣的宋妍珣，眼睛里的忧伤似水流淌。从碰到高放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些不好的预感。那个清爽磊落的男人太像妍妍口中的“二师兄”，而且他自己也说他是天机阁的门人，那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心就七上八下的，再也没有安生过。他感到恐惧，妍妍那么喜欢她的二师兄。虽然她说她只当他是哥哥，虽然她说二师兄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是孩子一样的妍妍，真的已经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了吗？她的二师兄若是真的心上已经另有他人，又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找她？
     他也曾试着安慰自己，虽然妍妍没有明确地说过喜欢他，但是他将要启程的那天，妍妍是那么地担心他。还有之前的那一个吻，落在他的唇间，烙在他的心上的那一个吻，难道那什么都不代表吗？或许妍妍只是害羞，所以不曾说出口。或许，他还有希望。
     但是听到妍妍刚才那句话之后，他一切的自欺欺人都烟消云散了。她要回家，她要跟着她的二师兄回家。而这里，始终是留不住她的。
     对于她的离去，他不是早有心理准备吗？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他知道她来自一千年后，可是他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心。那么现在，他又能怪谁？

   他不怪任何人，只是心痛，仍然没有办法停止。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晴川……”宁海晴走到他面前，忽然不知该如何启齿。关于妍妍的转变，她大略明白一点点。可是这一点点，也许就足够伤透他的心。
     “我没事。”尉晴川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很累。晴光找到了，妍妍也要走了，他忽然找不到生命的目标，不知该如何适从。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去说服晴光。他向宁海晴问明了晴光他们的住处，再深深地看了宋妍珣一眼之后，便迈步向东厢走去。
     宁海晴想追上他说些什么，但是青冥随即拉住了她。
     “我有话跟你说。”他依然笑嘻嘻的，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容抗拒，一转身就把宁海晴向后院带去。
     不一会儿工夫，前庭里就只剩下宋妍珣和高放。
     宋妍珣慢慢停止了啜泣，心却依然在颤抖。虽然没有看向尉晴川，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为什么他不再黑着脸跑过来说她伤风败俗？为什么他不冲上来把她从二师兄怀里拉开？如果他那样做，她就可以趁机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了无牵挂地离开。
     可是他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她，静谧的哀伤像是要把她淹没了。他是那么孤独，那么失落，好像很害怕失去，却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像是多年前独自站在雪地里的她。
     她咬着牙，可是一阵阵的心痛还是把她撕扯得体无完肤。那样的痛，她经历过，而他，正在经历。
     “妍妍，你怎么了？”发觉她不再啜泣之后，高放抬起她的小脸，轻轻帮她把泪痕擦干。
     她想说，从小她什么都跟二师兄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那样的痛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明白的，她也不希望二师兄有机会体验这种痛楚。所以最后她只是摇摇头，又重复道：“二师兄，带我回家。”
     高放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连连点头。不过停了一下之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便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妍妍，能不能等我找到清淇之后，咱们再一起走？”
     嘎？宋妍珣惊讶地看向二师兄，他居然连女朋友都带到这边来，还把人家给不小心弄丢了？
     第十章
     因为二师兄还在忙着找他的女朋友，所以宁海晴和宋妍珣也暂时留在尉府，并没有马上离开。
     宋妍珣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早一天或是晚一天，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差别。虽然有些心痛，还有很多舍不得，但是她好不容易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她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她不管这个任性的决定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怎样的转变，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要再当弃儿，她不要再被人家用怪异或是怜悯的眼神看！
     当她告诉宁宁自己的决定时，她好像也并不怎么吃惊。宁宁只是拉着她的手，要她考虑清楚。因为她们一旦回去了，就没有再来的机会。
     她说自己已经想清楚了，人生中不是只有爱情而已，更何况这段感情她涉入不深，还可以及时撤出。
     天知道她到底是在骗谁，如果她投入的感情并不深，那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但是宁宁并没有揭穿她，宁宁自己好像也很累，很伤心。她问宁宁原因，宁宁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人的生命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
     她不信！她不要输给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没有回应宁宁的话。
     那天晚上快睡着的时候，她在朦胧间听到宁宁说：“妍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宁宁羡慕的地方。但是宁宁的这一句话，又让她失眠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宋妍珣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就算是在梦里，她也得不到清静。她总是看到晴川，小小的快乐的晴川，还有长大以后总是冷着脸的别扭的晴川。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交替着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又哭又笑。

不知道她走了以后，晴川会变成什么样子。
     总是觉得，不会是很好的样子。她想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柔柔地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温暖的手掌，指尖还有些细细的茧，是晴川的手掌。
     她又想哭了，她不想总是这么软弱，可是最近一想到晴川，眼泪就会关不住。所以她努力睁开眼睛，不要再想了，不想，就不会难过。
     可是当她睁开含着水气的眼睛，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晴川满含着疼惜的眸子。
     “晴川？”她喃喃着，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梦是醒。
     尉晴川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他愣了一下，接着起身便想走。他偷偷来看她，只是因为舍不得，别的心思，他一点也没有。
     宋妍珣却反应极快地抓住他的手，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也许只是还没有清醒。不管怎样，她伸出了手，因为他眸中的那一抹疼惜刺痛了她的心。她在伤害他，他怎么还能用疼惜的眼神看她？
     “你……”
     她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他叹了口气又坐回床沿，幽幽地说道：“宁宁都跟我说了。”
     “是吗？”她愣了一下，慢慢地放开了手。她没想到宁宁的动作这么快，其实她想自己跟他说再见的。不管他怨也好，恨也罢，她都会自己承受。
     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但是晴川，毕竟是她的初恋。
     可是现在宁宁代她说了，看晴川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很恼，她心里却沉甸甸的无法释怀。他不气吗？她的自私，她的任性，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了。他却还是这样看她，难道他都不气？
     尉晴川没有说话，宁宁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细细地想了很久。一开始是很难接受，本来属于他的妍妍选择离开，为的是一个近似荒谬的理由。用宁宁的话说，她只是在叛逆而已。为了反抗而反抗，盲目得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幸福。而她的这次叛逆，要用他们两个的感情作为代价。
     他没有做错什么，却要面临残酷的惩罚。他很气，很想大力地摇晃妍妍，看能不能把她那一脑子的怪想法都摇出去。但是经过仔细的思考之后，他没那么气了。
     在他们看来，妍妍的这种举动是无谓的、任性的。但是站在妍妍的角度想一想，他的想法就改变了。他始终记得妍妍跟他说起她是一个弃儿的时候，她的表情有多苦涩。那时候她还是笑着，只是眼睛里湿漉漉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他不想再看到妍妍那样的表情，如果离开能够改变她的宿命，那他愿意放手。
     就算，心已经碎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伸手接下腰间的佩剑递给她：“这送给你。”
     韬光古剑，宋妍珣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忽然一阵哽咽。这把剑上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看起来还是比藏剑阁里的那一把要新上许多，也多了很多锐气。
     毕竟隔了千年的岁月啊，她闭上眼睛，拒绝继续想下去。但是思绪不受控制，所以她还是流着泪想到，千年后的时空里，没有一个总是黑着脸吼她的冰块脸，也不会有被她亲一下就面红耳赤的二愣子。她要回去的那个世界里，没有晴川。
     “别哭……”晴川轻轻拭掉她脸颊上的泪珠，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疼得麻木了，但是看到她的眼泪，他居然又有了痛的感觉。决定离开的人是她，一直哭泣的人也是她，她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不会留下来的。”良久之后，她抽泣着说道。晴川说过，这把剑会作为聘礼送给他未来的娘子，但是她不会留下来，所以她不配拿这把剑。
     他又被她的决绝狠狠地刺痛了，他煞白了脸色，最后却还是勉强笑了出来：“没关系，还是送你。”
     “为什么？”她在心底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能心软。心痛只是一时的，她不要想自己的命运屈服！
     晴川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就全都自动吞了回去。虽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虽然不想让她以为自己是在索取同情，但是他更不想骗她。
     “我只是想让咱们之间，有个牵系。”
     宋妍珣忽然觉得不能呼吸，在她对他这么坏的时候，他却温柔以待。他只求一个牵系……这让沉重的情感，让她不堪负荷。
     “咱们认识才多久？不到一年，你何苦这样？”就算他送她剑又如何？她的命运会改变，她不再是弃儿，不会踏入天机阁，她再也不会见到那把剑！
     可是晴光依然低低地笑着：“才不到一年吗？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他的一生，好像就此走到尽头。妍妍离开之后，他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找到生的乐趣。
     她沉默，他的深情愈加衬托出自己的自私。她做出这个选择，错了吗？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抗拒自己，还是在抗拒他。
     “我求求你，不要扰乱我的生活好吗？我不想从小就变成弃儿，我不想自己的生命里多出这莫名其妙的一年！”
     晴川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爆发的她，半天之后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妍珣闭上眼睛，拒绝再看再听。她比谁都清楚，他一点也没有错。是她自己无端端地跑出来，搅乱他的一池春水。现在也是她要离开，亲手将已经萌芽的爱情摧毁。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都是她。
     他为什么道歉，他凭什么道歉，他怎么可以用温柔的歉意一次又一次地凌迟她的心？！

“哦，对了，他出门之前让我把这把剑转交给你。”尉晴光拿出那把韬光古剑，说话的对象却是皇甫醉袖。
     “给我，为什么给我？”小丫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为什么，宋妍珣明白。她低下头，悄悄红了眼眶。纵然她伤他至深，他却还是盼着这短暂的相逢。他只是，想让他们之间有份牵系。他只是，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个中的奥妙，只有他们两个明白。
     所以尉晴光只是吊儿郎当地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说，如果没有这把剑，她们就不会来到这里。那样的话，你家子陌的毒也就没救了。”
     “嘎？”皇甫醉袖打了个哆嗦，连忙毕恭毕敬地将那把剑接了过来。虽然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过她可不敢拿子陌来冒险。
     将哥哥交代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尉晴光率先出发，带着心爱的人儿浪迹天涯去也。皇甫醉袖一行留下联络方式之后也上马告辞，不消多少时候，前庭里就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了。
     “妍妍，你已经想清楚了？”青冥收起脸上的笑意，很慎重地问道。
     宋妍珣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要去天霞山。”
     青玉香炉里正点着袅袅的烟，尉晴川的脸隐在香烟后面，朦朦胧胧的。
     他不能面对妍妍的离开，所以昨天他一个人落荒而逃，来到他最后的港湾里避难。他把整个宅院都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每一件器物都擦拭干净，可是他的心还是静不下来。妍妍的影子始终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他无处可逃。所以他来到祠堂，在香烟袅袅中，看爹娘的画像。
     当年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一样心痛难忍？只不过爹娘会分开是因为死别，而他们，却是生离。
     千年的时空，活生生地将他们拆散。
     正恍惚间，忽然听到大门开了。他没有理会，现在的他不想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可是那急促的脚步声却一路向这边传来，直到最后，一个人狠狠地从背后将他抱住。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记得这味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属于妍妍的味道。可是，她不是应该已经离开了吗？难道现在的这个拥抱，只是他的幻觉？
     就算是幻觉也好，请不要让这一刻结束吧。他诚心祈祷着，但是背后那人却突然扳过他的身子，对他恶狠狠地叫道：“你发誓！”
     “妍妍……”真的是她！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是专程来跟他道别的吗？他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她，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那最让他依恋的两个字。
     宋妍珣仍是直直地看着他，又重复道：“你发誓！”
     “发什么誓？”他轻声问道，好像害怕自己的声音大了，她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她鼻子一酸，对他的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多傻的一个男人啊，她强忍下泪意，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你发誓，你会一辈子爱宋妍珣。不论她以后怎样惹你生气，变得怎样老、怎样丑，你都对她不离不弃。”
     尉晴川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是在向他索取承诺吗？难道她，决定为他留下来了？
     看到他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含着眼泪笑了：“你没发过这种誓，对不对？那好，我先给你作示范。”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晴川爹娘的画像拜了一拜，然后郑重地说道：“我，宋妍珣，会一辈子爱着尉晴川。不管他以后变老、变丑，或是穷困潦倒，我都会跟他一起面对，不离不弃。我不会再让他孤单，不会再让他害怕失去，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妍妍！”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原来她知道自己最深的恐惧，原来这不是梦！他激动得一把抱住宋妍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她乖乖地倚在他的怀里，甜甜地笑了。半晌之后，她轻轻拍了拍他，提醒道：“你发誓啊。”
     “我发誓。”他痴痴地看着她的笑，终于忍不住用吻将那些笑意封缄。
     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那些誓言，他全部都能做到。因为那原本，就是他准备给她的。
     她也伸手环抱着他，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她有些心疼，但是更多的是甜蜜。她以前怎么会傻得以为自己能够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还好，她醒悟得还不算晚。
     在享受甜蜜拥抱的同时，她抬起头，悄悄向门边的宁海晴比出一个手势。
     谢谢你，宁宁。
     宁海晴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那栋宅子。
     “妍妍留在这里，好吗？”高放仍然有些不放心，虽然晴川对妍妍的用心他一直看在眼里，但是就这样把疼了十多年的小妹妹交付出去，他还是有些疑虑未消。如果他欺负妍妍，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妍妍该怎么办？
     “放心吧，二师兄。”宁海晴笑着拍拍他。
     只要能跟对的那个人在一起，就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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