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秋猎上,皇帝不避嫌,让忍冬陪伴左右。皇帝是射箭的好手,忍冬也不差,替他拉弓上弦,远胜梁才之流。
皇帝坐在大帐里的炕上:“瞧瞧,梁才,你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儿。”
梁才扭捏:“奴才本就不是个男儿。”
这怪声怪气却是酸着了皇帝,玄邺没忍住,一口茶全喷在了帐上。忍冬也听得微笑,只是骂他:“该打,现什么眼。”
忍冬着实能干,端茶、铺床、上弦,事事皆做得来。
梁才看在眼里:“等奴才攒够了钱,想成一个家,娶个媳妇。”说罢,又轻声道,“要个像忍冬这样的。”
皇帝听得将手边的一本奏折随手砸到他的脑袋上,笑骂:“想得美。你同忍冬,就陪着朕一起慢慢将这江山看老吧。”
秋猎一过,粮草都需储备齐全。可偏偏这时候,鄂瑞图告诉太皇太后,自己此行看上了一个姑娘。
这位蒙古王公,年纪虽只三十四,先后却已娶了三次妻,妻子皆死于难产,留下了三个孩儿。因着正值盛年,帐下妾妇女奴无数。太皇太后正恐无从牵制于他,听闻此事,便当面召了他来,想为他成一门婚事。
鄂瑞图却说自己看上的不是王公贵族的女儿:“姑妈,此次秋猎,有人单手接住了我的一箭。那是一位住在王帐的女子,我亲眼看她换下马装后,端着茶递给皇上。那是咱们建州人的姑娘。”
一旁的慈寿宫大姑姑端着的茶碗倏然落地。
鄂瑞图抬起狡猾的双眸,露出笑意:“我只要她,我要迎娶她做我的新娘。”
大姑姑朝太皇太后使眼色,这忍冬是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轻易动不得。坐在这天下至尊至贵之位的老妇人沉默良久,却是淡淡一哂:“你若要她,倒也可以。”没等鄂瑞图喜出望外,太皇太后的语掉一转,已近严厉,“只是,这丫头深受我与皇上的喜爱。若你讨了去,必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一须以正妻之名娶她,将她置于诸妾侍之上;二不准打她也不准亏待于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这慈寿宫就再不欢迎你。”
老妇人的声音缓缓在秋阳笼罩的慈寿宫中响起,如那指尖拨动的念珠,倏然有声。鄂瑞图一时只觉胸闷,他忍了忍,不耐烦地催促:“这三呢?”
“这三嘛……”太皇太后微微闭眼,似乎疲倦至极,“这一生一世,不许再带她回来。”
鄂瑞图惊讶:“朝见也不可?”
太皇太后缓缓摇头:“不可。”
消息传到御前,忍冬已被人提前带走。皇帝闹了几场,砸翻了殿中所有的东西,一连几日称病不上朝,把自己锁在殿中,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天夜里,大门突然从里推开,打着瞌睡的梁才慌得一回神。
只见皇帝披发于肩,手提长剑,一副红了眼圈的模样。
梁才抱住皇帝的腿:“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早有眼尖的小太监提溜着腿,跑去慈寿宫报信。
皇帝猛踹他两脚,却踹不动,便发了狠。梁才口吐鲜血,却只是死命地抱着。
远远地,夜色中有一行灯火幽幽至阶前,苍老的妇人之声阻止了他:“还抱着他做什么?只管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皇帝抬起头,瞧见了披着斗篷的老祖母。身后的数十个太监并大姑姑,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灯笼被搁在了地上,烛火一时也暗了下去,唯有漫天星斗落下的碎光,映着祖孙两人的面容。太皇太后服容皆严端,细瞧之下,穿的竟不是常服。皇帝少年老成,半生风云,唯一敬佩的便是这蒙古老祖母了。
老祖母轻声开口:“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看着手中的剑,口气甚是平常:“朕要去杀了一个人。”
太皇太后听得笑了:“皇上要杀的是什么人,方便与老妇说一说吗?”
皇帝终于放缓了神情:“祖母,他欺人太甚。”
“他不过是抢走了一件你心爱的东西。”太皇太后从容地打断他,“可这东西,要说有多珍贵,也不过如此罢了。她是比旁人多了一只眼睛,还是一个鼻子?那时,你的父皇统共有三个儿子。皇上,你可知,为什么祖母偏偏钟爱于你?”
皇帝沉默着,望着夜色中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将斗篷解下,随手一掷,任由那斗篷跃入无边的夜色中,转身注目于他:“你小时候,不过五六岁,已晓得爱护军机图前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