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单堇突然想起那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这一段记忆本来似乎从她的脑海中隐匿了,此刻却渐渐显露出它本来昏黄的色泽,透着一丝悲哀,仿佛是对过往不再的悼亡。
父母早出晚归为有仟的丧事奔波,她却是成日地躲在家里,不悲不喜,成日出了吃饭睡觉便是发呆,放空了大脑,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思考。偌大的家中总是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便恍惚觉得这世间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若从来都是独自一人,那为什么要去悲伤,要去痛苦,要去哭天抢地诉说自己的失去,何曾有失去。
于是,葬礼上,她几乎成了最沉稳冷静的一个人,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直到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三两结对出了灵堂以守夜之名聊天或者打牌,她独自回到灵堂中,把满世界装模作样的喧嚣都关在了门外,才感觉到庞大的静谧丝丝渗透入肌理。
曾几何时有一个少年也是这般,倔强地只在黑暗中才放肆宣泄悲哀的情绪。那时有人懵懂地闯入他的境地,不明白生死的天堑,只是单纯地不希望他难过,竟就此成了彼此的安慰与依靠。十多年后同样的境遇在她身上上演,拙劣的编剧却忘了再给她安排一抹月光,于是世界就如这逼仄狭小的灵堂一样暗无天日,眼前只有明明灭灭的蜡烛,以及微光中那张无声黑白的照片。
哪怕微弱,昏黄,却依然是进入她瞳孔的唯一一束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早上半路折返回寝室之后,她就强迫自己沉入梦境,至少在梦中她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面对一些她无力面对也不想面对的事实。
长时间的睡眠与混乱的梦魇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轻轻一个翻身便觉得疼痛欲裂。单堇只觉得喉中干燥难忍,挣扎着起身下床倒水解渴。
恍惚间听到有风呼啸的声音,窗户留了一道缝,鱼贯而入的凉风将窗帘掀起,若隐若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心中一惊,睡意全无,只见那人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与记忆中的影像完美重叠,唇齿开阖,似是在叫她的名字,然而却没有声音。
“哥……?”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难掩内心的狂喜,“你回来了?”
没有回音。
“还是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离开?”
依旧沉默。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冥冥中觉得,不快些将这些话说完,便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哥哥,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可是那天你没有回来。”
“……可我也一直在自责,若我不是这般自私地催促你,不是这么着急地想要见到你的话,你就不会……”
“哥,对不起,对不起……能不能重新再来一次?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礼物不要惊喜,不要着急想要告诉你,是不是你就可以回来?”
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那样温柔而悲悯。窗外的风还在呜咽,他突然迈开步子,缓缓走来,在她身前停下,张开双臂轻轻环住她的肩,是那样虚无的一个拥抱,没有记忆中灼热的温度,却依旧那样温柔地将她环绕。
她这才听见他的声音,那样渺远,仿佛穿越了一段时光。
“单堇,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她闭上眼睛,看见记忆中那个悲伤哭泣的瘦弱少年,一面擦拭满脸的泪水,一面对她说话。
她轻声开口。
“就是离开了,永远不再回来……”
然后他放开她,转过身,她不再说话,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前进。于是她退后,眼前只见到玻璃窗外的雨水,看上去好像融化的白银。
窗外最后一束光线被夜幕吞没,盛大的黑暗来临,悄然无息。
繁冗的无休无止的回忆,一天又一天地重复感慨与忏悔,于是很多很多天过去,犹如漫长的昏睡后突然苏醒,收到迟来的一直被自己否认的真相,以伤感的幕布回放着这每一幕,交织着复杂的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总归还是会等到“全剧终”的幕布。
中间失去的时光顷刻不见。
宛如从来没有离开那样,只是平常的黄昏。
宛如一直都像那样。
一地碎光。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