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1.
又是一年夏天了呢。
云雀的庭院里养了一池睡莲，听说是只有在日本才能养活的稀有品种。
人类似乎都喜欢稀有的东西。可是云雀不一样。他只是恰好觉得合适罢了。
五月流云六月盛大花事。池中的莲花正热烈的绽放着，盛开的声音如灼灼烈焰，把竹桥流水的泠泠声全部淹没。云雀还是穿着一身墨黑和服，衣角有鎏金的纹线勾勒出流云的形状。午时三刻的日光照进和室，在离云雀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拉开一道狭长的分割线。云雀放下手中的茶杯，远远的望着那一池红莲。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淡漠。
云雀也并非不曾笑过，只是那笑容很轻，就像天上的浮云，高傲又缥缈。
即便是一直呆在云雀身边的草壁，绝大多数时候也不能明白云雀在想什么，除了面对战斗和并盛，云雀几乎从不流露自己的情绪。草壁想，或许这世上能理解恭先生的只有那一个人吧。
只可惜那一个人……草壁的眼中沾染上丝缕绝望的气息。
这注定是一盘无人能解的死棋。
2.
云雀十七岁那年的七夕祭的夜晚。云雀仰躺在接待室的沙发里，身上只着一件纯白衬衣，窗外的烟火印在云雀的纯黑眼眸里，一阵兵荒马乱的七彩闪烁，似易碎琉璃。
六道骸靠在接待室的门边，黑暗模糊了他脸上的笑意。然后他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踩在花瓣上，悄无声息。
“铛！”
一道金属的暗光闪过，六道骸用三叉戟架住了云雀的浮萍拐。
“我今天不是来打架的。”六道骸说。
云雀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着六道骸。然后撤回了浮萍拐。
六道骸不着痕迹的又靠近了一步，狭长凤眼眨了眨，笑容狡黠似狐。
下一秒。六道骸就翻身将云雀压在了沙发上，同时腹部受到了云雀的一记重击。
“唔。”六道骸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放手。
混乱的缠斗中，六道骸低头找到了云雀的唇。毫不犹豫的撕咬了上去。
换来的是云雀更为激烈的噬咬。待两人唇舌分开之时，都是鲜血淋漓。
——那个时候，我多么想咬断你的舌头，咬碎你的嘴唇。
——那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总有一些事情，可以说，可以想，却永远都不能做。
那个时候，六道骸舔了舔唇边鲜血，对云雀说：
“恭弥，你就像只刺猬，浑身长满了尖利的刺，对所有靠近你的人针锋相对。只有先伤了自己，才能看到你一直保护着的柔软内里。我是多么的庆幸……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
于是后来，两个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大打出手。
几年以后云雀第一次打开匣子，看到那只眼神温润的刺猬时愣了愣。
然后他才发现，六道骸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忘记。

3.
——这一次，我是真的来和你道别。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云雀睁开眼时，便见到六道骸穿着一袭鹤纹的黑白二色和服随意的坐在自己对身边，一只手摆弄着香稆壶，大概是在往里添加什么香料。
只看了一眼，云雀就又闭上了眼。
“恭弥。”六道骸的声音始终温润如水，底子里流淌的却是雾的冰冷，似乎对谁都是一样，“这不是梦。”
半晌之后，云雀才坐起身，拿过矮几上的紫砂壶斟了一杯茶，优雅地呷了一口。直到六道骸伸出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云雀才开口道：“你这次来是什么事？”
“我要走了。”
云雀在心里嗤笑，这种桥段早就上演过不知多少回了。他不明白，那个人怎么就不觉得厌烦。
“这次又是去哪里？”心里那样想的，却还是问了。
“……”
“什么？”云雀疑心自己听错了。握着茶杯的右手不可察觉的颤了一颤。
“所以啊，这次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
4.
那时六道骸还被关在复仇者监狱里，却总是会隔上一两个月让身体实体化到外面走走。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但是最后意识到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走在前往并盛中学的路上。去那里的话，能见到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那是云雀和六道骸十七岁的夏天。六道骸靠在神社微微有些脱色的鸟居旁等着云雀的到来。六道骸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奇妙，就像库洛姆曾经读过的一本书里的狐狸。
虽然能用下战书这种方法把恭弥骗来，但是待会儿要如何留住那只小刺猬还真是让人困扰呢……
远远地，云雀便看见了了六道骸那显眼的湖蓝色的发。云雀在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倒是很悠闲嘛。
待得云雀走近了，六道骸唇角一勾迎上前，不给云雀说话的机会，便抢先道：“恭弥，我听说这附近正在举办夏日祭。所以我改主意了，我们约会吧。”
……
云雀不能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六道骸握着他的手，力度刚好，不会太紧也不会让他逃开去。只是那指尖还有些冰冷的湿意，大概是在复仇者监狱呆久了的缘故，一直没有温度。
“冷。”云雀说。
“什么？”
“你的手，很冷。”
六道骸哑然失笑，他神情愉悦的对云雀说：“那就握得紧一点啊。”
云雀一愣，条件反射地便是反手一拐，六道骸轻轻松松地接了。顺势抓过云雀的手腕握住。“只有今天一天而已，你是云雀恭弥，我是六道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好吗？”
云雀看着六道骸的眼，那双眼睛里有过寒冰有过热火，而现在这双眼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云雀恭弥本身。现在六道骸看着他，只看着他。对峙良久，云雀先移开了眼。这一次便由得他去吧……毕竟这样的机会大概没有下一次了。


7.
然而让云雀意外的是，在六道骸从复仇者监狱出来，正式成为彭格列家族的雾守之后的某一天，六道骸竟然又提起了已经事隔多年的约定。
还是那间和室，“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字迹如新。初夏的午后，云雀坐在和室的玄关上，头顶的金鱼风铃在微风里欢乐的打着转，发出清冽的脆响。六道骸拿了一瓶清酒和两个酒杯在云雀身边坐下。向其中的一杯斟了半杯酒，递给云雀。
“我不喝酒。”云雀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酒会麻痹人的神经，有百害而无一利。”
“哦？”六道骸低低地笑了两声，“可是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若是无酒，岂不是少了几分情趣？”
云雀却无意回答他的话，眼睛注视着满池的红衣莲花，心想原来这世上除了樱花，也还是有别的花可看的。
这边厢被无视的六道骸也不恼，含了一口酒在嘴里，伸手就拉过云雀吻了下去，另一只手驾轻就熟的擒住了云雀握拐的手，然后慢慢变成拥抱的姿势。
辛辣的液体流入云雀的口中。云雀心想六道骸这个混蛋，竟然用这种方法喂他清酒。咬杀！
云雀的想法还未实现，六道骸就放开了他，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云雀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酒液，六道骸伸出食指温柔的抹去了。
“恭弥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定过的。‘等莲花盛开的时候，在一起喝酒赏莲’。”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我才不会费功夫去记那些没有履行的约定。”
闻言，六道骸笑了，他也转过视线去看那绽放的莲花，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暖洋洋地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忽视了那阳光下黑暗的影。
六道骸第一次进入云雀的时候。云雀痛得想也不想，就朝身后的人一拐挥去。
“喂喂，恭弥你怎么这种时候都还拿着这种凶器啊？”六道骸哭笑不得的抵挡住云雀的攻击，俯下身紧紧贴着云雀光滑的背脊。在云雀的耳畔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
“恭弥……恭弥……恭弥……”
云雀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只是那一个瞬间，云雀忽然愿意相信那个和自己紧紧相连的人，相信他的话。
云雀终于抬起手回抱住六道骸，声音很轻却足够六道骸听见：“骸……”
可是，即使身体上已经没有任何距离，有些话，云雀也依旧没有说。
8.
他有他黑暗的过去。而他也有他不可逾越的城池。
有一件事，除了库洛姆和六道骸本人以外，是谁都不知道的。
六道骸的身体，在复仇者监狱水牢的那十年里，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损伤，再加上六道骸时常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实体化，对身体器官造成了极大的损伤。即使从复仇者监狱出来开始算起，六道骸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恭弥，你知道‘头七’这个说法吗？”六道骸理了理和服的皱褶，问道。
“听说过。”
“嗯，那这样解释起来就方便了……简而言之，现在的我，身体已经死了，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今天是第几天了……不过，我只是想最后再来看看你罢了。”
云雀看了六道骸很久，久到时光几乎就这样停驻。
然后云雀犹豫着站起身，缓缓张开双臂，第一次主动向六道骸展开自己的怀抱。
“恭弥……”六道骸笑着向云雀走去。云雀的眉眼舒展开，似乎是一个微笑的预备式。
……
然而六道骸的身体却穿过了云雀的，云雀的怀里只有一片虚空。那笑容还未绽放就先行凋谢。
“啊……”六道骸低头看着自己开始变得透明的双手和身体。还是来不及了吗……
“你走吧。”云雀垂下手臂，背对着六道骸，没有再转身。
“那么好吧恭弥。再见了。”
或许只过了两三秒，又或许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云雀猛然回头，和室里安安静静的，谁也不在那里。
像是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云雀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他抬起一只手去捂住眼睛，触手之处却是干爽一片。
原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而他们谁的眼泪也没有掉下来。
◆~夏至.完~◆

SF~
好文加排版米粒

又是带着点点忧伤的骸云文，不过写的不错哦
顶个~

有愛的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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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美到心碎的文～超爱LZ文风，最后一句看得我差点落泪…

于是受机懒登录…期待LZ新作！！！

大爱的文风……很美
好文多说是玷污， 无可言呢.
我自己是很喜欢这种感情淡淡的文章
赞赞。


狐狸我是凌钟~
啊……此文大爱，恩恩，决定以后追你的文了

凌钟~~（扑住）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