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梦 三 千 ]
承天启元·二年

将要入冬时,我做了个梦,非常可耻地梦见了伏钦。梦中人待我不再是那副清冷模样,执簪在替我绾发,末了弯起嘴角,说,这一支最配你。
不是表姑姑,不是“您”,是"你"。
诚然,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必然不是真的。如若不是我发了狂,便该是大梦一场了。我再不愿,梦也是要走的。梦醒后,我自妆奁底部翻找,将一层又一层的绣帕揭开,露出两支碎簪。这是我所谓与之结缘之物,我带在身上、带入禁中,又藏在深处,不肯旁人轻易亵玩。
自颍川家中来时,是伏钦来迎的,他领着我入陈府,这时我尚连脸都认不全,眼光只敢往地下放。伏钦必然是脚程很快的郎君,皂角靴的鞋跟都磨了些,鞋面却还是新的。这是我见他的头一面、第一印象。于陈府住的那些日子是最清闲的,某日无意中撞见他于小花园处喃喃自语,“血”、“仵作”等词钻入我耳中,像是在分析什么案件。彼时我不敢听这些、更不欲扰他,便藏身在花丛中,直到腿脚酸胀,他才终于踱步回去了。后来,便是他撞碎了我一支簪的事儿,分明不是什么贵重的,却偏要偿我。于是他陪着我往梁家珠子铺去,我从未见过那样多金银首饰往一处摆个齐整,畏首畏尾地、什么也不敢选,我说要素些的,他便以自己衣衫的颜色为我择了一支、又一支。
再后来——再后来便没有了。
当我要细数往昔时,居然只有这三回是能回忆起来的。绑住我的是教条、是母亲的教诲、是陈氏于后苑的荣辱,全是我挣不开的东西,于是我化作雀鸟,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樊笼中去。
白术这时进了来,至我身畔,问道,“娘子的簪子打了?可要奴婢送去修么?”
我恍然大悟,怨不得要于梦中化出他的模样,碎簪复原、玉石无隙——那分明我是一生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