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月华如练。
风中携着桂子的甜香。
慧小口啜着清冽绵甜的桂花沉酿,泪簌簌落入杯中,甘中的苦,爽中的涩齐齐涌来,上了心头。她不想再对痛苦还要细细品尝,举杯一饮而尽,忽然抱着身边的絮失声痛哭。
怨,嗔,恨,殇。
絮粉色的发在月的凝练下,化为黯色的瑰丽。她轻抚上那黑长柔顺的发,纯净的声音竟也透出一丝惧:“慧姐姐,你若畏什么,怨什么,恨什么,能说的便说予我听,絮儿替你分担……”
慧渐渐止住抽泣,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一片羽毛落地:“我其实知道的,只是在骗自己……粗神经的温慧早就消失了……”
“煌很在乎璇……但他却偏又不能说出来,毕竟那是禁忌。更何况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而璇的身体,是他们父亲的……父子,兄弟,哪一个身份相恋不是惊世骇俗,背伦离德?!
“慧!”絮抱住她轻声道,“煌……哥哥,他是个装不了心事的人……他总是那么自负般地张扬--在我们年少时……”
年少时。
说来竟有着怎样的痛苦与无奈。
慧似乎也被她的措辞怔了一怔,随即咯咯笑起来了,信手拍开了封泥,提着酒坛仰头大口狂饮,畅快淋漓,一如年少!
这是她才是她想要的温慧,做的才是她自己!!
她墨色的眸忽然亮了起来,不知是有些醉意还是突然清醒,灼灼看着絮柔声道:“絮儿,你可知煌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絮张张嘴,有些不忍地将“知道”化为三个字:“不知道……”
依然心存侥幸,希望她解释不出。
絮没有用读心术。
“絮儿,你一向是最聪明的那个,怎会读不懂煌的心?”慧将下唇咬得青白,“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煌……他从来都是最骄傲也是最自卑的啊……你与他是何其相似,不过是煌将这些都藏其了啊……”
絮眸中闪动的是聚集了星辰的明亮,春水般泛起微微涟漪,神色却安宁而平静:“最难猜的莫过于人心--”
“但你毕竟还是猜中了!”慧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眼神依然清亮,若非那一闪而过的苍茫,直教人以为她还是那个单纯鲁莽的少女,“煌也好,璇也好,雷……也好,他们所思所想,怎逃的过年敏锐的洞察力?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你早看清了……”
絮在慧提到“璇”和“雷”时,神色怪异地望望天,又看向慧,却听她自顾自道:“煌自小便为蜀山的弟子所看不起,一心想得到人们的尊敬,却不料上天给了他希望却又收了回,以他半妖之身在除魔斩妖务的蜀山派怎会不受歧视?
“面对无数白眼,他依然乐观开朗,但除了笑也只是笑,麻木到只能笑了吗?!煌他自卑,所以又更加骄傲地用几乎百毒不侵的厚壳将自己包裹起来,任谁都只道他浮漂、痞气,笑得古怪精灵,处事玲珑八面,却又有谁明白他活的比谁都辛苦,比谁都更加挣扎着努力活着,近乎绝望地活着!!”
“璇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了,他一直当璇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而当璇失了气息的那一刻,煌脸上的悲哀、痛苦与凄凉全僵住了,待我唤他时,他才回过头来,冷硬地看着我,我便知道一切都该有个结局了---就算我不想听,也知道他不会说出我想听的,但我依然要赌,赌他若说出我想说的话,我便永远守着他,不嫁作室韦的皇后……”
“慧--”絮握住她冰凉的手,想给她温暖,却不想自己的手竟更冷,慧反握住她的手,分享着少得可怜的温暖,梦呓般道:“果然,我输了。然后,然后便成龙这样……时间将一切都变了,每个熟识的人竟陌生地可怕!”
絮听到这一句,泪便落了下来,如珍珠一般坠在粉色的纱上,迟迟不肯渗去。
“絮儿,你也变了,但依然亲切。”慧轻轻道,“看,我们多傻,相爱却不相知,那么渴望能与人心意相通相合,却离得越来越远。”
“煌中了炎毒,他盼着死,却又苦苦挣扎着不想死,因为他祈盼着有一天能与璇相聚,苦苦等待,苦苦追寻,却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想望。
“而我呢?苦苦思索,七年来,为何竟没有一个心安的归宿?!
“以炎毒焚我之魂,逆以刀斧加诸我身,血泣尽,灵光散,纵不悔,我犹恨!
“恨不能离,恨不能聚,阴晴皆恨!
“生是南宫离火之命,亡亦是炎毒殛杀。
“这不过是你的宿命。
“只是,为何要与我温慧纠葛,改变了我的一切?!
“我真的不甘心啊!”
“慧……不要再说了!”絮失声道,噙着的泪水糅合着迸射而出的情感,簌簌落下,“不要再想了!”
紧紧抱住她如同抱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已是泣不成声:“絮儿会体谅你的,不要这样了……我们还有去珍惜的东西,至少还有……”
至少还有絮儿啊……只是慧将头埋在她肩颈,嘶声哭着,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丢弃。
我们都变了,全都变了……只是,心变了吗?
如果没有,不变的还会维持多久?!
絮忽然想起了神树上那个化身萤火的神女,是否也是在身在自己编织的梦境儿不自知,只有用不停呼唤心爱的神将来,欺骗自己?
一声声凄凉的“夕瑶”和“飞蓬”无疑是最大讽刺……
爱不到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