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来，通惠河边飘起柳絮，梁间的燕子呢喃，始知春色如草色，遥看近却无。风过堂间，已送来桃香。午憩片刻，被清风乱翻书的声响觉醒，忙寻了镇纸压实，再看一眼滴漏，已近了午正，我与廉王相约的是午正，他是个信义君子，料定已立门外有时。遣抱琴小童去迎，不多几时，已见了来人。】
廉亲王素日公事繁忙，还能仿程门之故事。上一个月的课业已阅看了，好的送入了内廷，交由圣人详阅，一些尚需精进的已批了朱，殿下请看。

今晚回

【这才是五年三月，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时节。我于午正前一刻到孝昭公主府，并因两府相去并谈不上远，有阔绰的时间用过午膳、再信步到灵境胡同。只是，步子轻快，未必心绪也有这样轻松——太上归政不久，又有刊印《困书》，重解《封建论》的事端】
【既有人请入内院，得见了穆师。告过礼后，我挑眉听这一句“程门故事”】朱子称杨时“孔颜道脉，程子箴规”，杨时效程颐之学，不能说“亦步亦趋”，至少“一脉相承”。
【一顿，却笑】
徒儿从来乖戾，恐怕难承“仿程门之故事”的美誉。

【他入我门之际，不过是蓬头稚子的模样，而今风发意气，盖已有肩担道义之姿。我原意他不过是闲散宗室，学些诗文，弄些翰墨，也是雅致之物，总比流连于酒肆勾栏的贵胄要好上许多。未曾料得其父骤登大宝，入承大统，他也做不成闲散，我也不能再交些填词赋诗的微末技艺了。】
廉王这是妄自菲薄了。【乃着人看了两盏茶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尚是初日方暾，精神着呢。

【接过茶水来，握了握杯壁。今年三月的天还不算暖和，但甜白瓷像是自有一丝温润气息，能掩去天气的寒凉。这几日总觉得夜里睡得不深，半夜总要醒两三回，头几次不觉得，这几天下来，才总觉得目中酸疼】
【一开始摆出一副不平的架子，是还带些火气。但一个回合下来，却又想明白了：我这位师傅还是从前那个师傅，不会变、不善变、不知变，但由此想来，那篇《封建论》的注解就更令人疑惑不解】
圆明园有老骥，南书房——且算是幼犊。【笑了笑】师傅这些日子的举动，是要表明一个态度？

老师加油！

【前有狼后有虎，我是行在独木上的羚羊，瞻前顾后，进退维谷。好在因势利导，时局破开了一道口子，让我得以逃出生天，而留在身后为世人所议论纷纷的，是个两头哄的穆为巘。帝王之道，道术三七，我只是行了一招险棋，回想起来，自己都要擦一擦额间的冷汗。】
坐。【不急于和他吐露心声。】平日叫你读《通鉴》，不想你真真看进去了没？周室衰微，三晋强盛，所欲弗予，其可得乎？

【过了晌午，人总有些惫懒的，何况这正是三月，春风最和煦、最舒畅的时节。闻先生让坐，并不推辞，于他对案坐下，二人对视过后，实在觉得我这位自小东阶升堂、三揖相拜的文傅，与铜镜中的自己颇肖】
【闻说《通鉴》，但笑，接下后语】是大不然！【一顿 ，却娓娓将余言吐出】
是读了《通鉴》，所以更不明白先生所为。周室坏礼，三晋取之，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沉舟侧畔，千帆竞发——说句大不逆的，圆明园已是沉舟之态。

【但是我做师傅的不可以教他权术，一来行有不得，反倒容易害了自己；二来，他的天性淳良，那血歪门斜路放在他身上便要露出马脚。】
【只是他适才所言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简直是狂悖之言。我不敢迎合，则无意迎合。】
执在四方，要在中央。朝廷一言一语，草野却是生死一系。至于是沉舟还是三晋，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从来是鼠目寸光，不思黎民、不想草野。【这是意气话，但穆师言之至此，我若再不知道他的用心，实在枉为人徒了。若为苍生计，两宫和睦、维持稳定，才是利于百姓、利于草野、利于万代的计算】
我只是思及，集注一出，天下当以如是视之，老师当如何自处？【担忧之言吐出，心下却有窃喜之意。我既明白他的意图，又赞成他的举动，更深知以他的为人，既然有了这样的筹划、打算，万没有后退一步、贪生怕死的——于是，相劝并无益处，只是聊表关怀】
【沉舟新帆，均是后人视之，以为新陈代谢、势不可挡；但穆师有当局者的胸怀与思量】

【他这是自谦之辞，却无碍于我对他切磋再三。取来戒尺，握住他掌心，将作势要打。】
后人知我会因为春秋，后人罪我也会因为春秋。朱紫之流或许不会看得起我，那些躬耕陇上，稼穑郊野的草民，却不会忽视我的存在。廉亲王生而处优，不想囿于四九城内的一方天地，可四海的黔首，却乐得三饭每日。日后那《孟子》的仁者之道还需得抄上几遍，才好抵你今日口无遮拦。
【那悬之良久的戒尺，终是在他手心，轻轻贴过。】

【坦荡荡地将手掌摊平，由他握住，目光却自上而上游移，直至对上他一双澄明的双目。比肌肤之触的温度更高的，是一番赤忱在怀的“知罪春秋”。那戒尺在掌心虚虚地擦过，我才应道】
《孟子》抄得，我在穆师面前，却从来都是“口无遮拦”。
【我这一位文傅，也从来都是严厉不足，宽和有余——只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赤子之心，从来首屈一指】师父讲“知罪春秋”，是要效孔圣之道；徒儿不才，但也当以亚圣为榜样。